夜色深沉，镇国侯府大部分角落都已陷入沉睡，唯有巡夜婆子规律的梆子声偶尔打破寂静。叶凌薇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她正就着烛光，翻阅着明日需要处置的钱婆子及相关热的名单和罪证，春儿和菊在一旁安静地陪着。
忽然，一阵极细微、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顺着夜风飘了进来。
叶凌薇执笔的手一顿，抬起头：“什么声音？”
春儿和菊也侧耳倾听。
“好像……是哭声？”菊不确定地。
“听着像是从后面柴房那边传来的。”春儿皱起眉，“这么晚了，谁在那儿哭？”
叶凌薇放下笔，站起身：“去看看。”
主仆三人提着灯笼，悄声走出书房，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哭声向后院柴房走去。越靠近，那哭声便越发清晰，是个极其稚嫩、充满恐惧和委屈的女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求饶：“……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放我出去……好饿……”
柴房的门从外面扣着，但没有上锁。叶凌薇示意春儿上前打开。
“吱呀”一声，柴房木门被推开，灯笼的光晕驱散了片黑暗。只见堆满杂物的角落里，一个瘦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浑身脏污，单薄的衣衫上还能看到干涸的水渍和污迹，脸上满是泪痕，嘴唇干裂，在乍见光亮时吓得猛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正是那个之前被钱婆子克扣月钱、只有十一岁的丫鬟，名叫草。
“……姐！”草认出叶凌薇，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想磕头却因为饥饿和恐惧浑身发软，只能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叶凌薇看着她这副惨状，眼神瞬间结冰。她快步上前，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草，别怕。告诉我，谁把你关在这里的？为什么不给你饭吃？”
草被她温和的语气安抚了一丝，但巨大的恐惧仍让她语无伦次：“是……是钱妈妈……不，不是……是……是佛堂的……王夫人……奴婢……奴婢不心……打碎了……打碎了送去的茶杯……王夫人大发雷霆……奴婢是……是姐您派去……派去膈应她的……就让钱妈妈把奴婢关起来…………不给点教训……以后谁都敢欺负到她头上……”
她断断续续的哭诉，像一把刀子，剖开了佛堂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的恶毒。
春儿气得浑身发抖：“她敢！一个被关在佛堂思过的罪妇，竟还敢如此虐待下人！”
菊也满脸愤慨，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草，掏出自己的手帕给她擦脸：“别怕，姐来了，没人再敢欺负你！”
叶凌薇缓缓站起身，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她强行压了下去，声音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就因为打碎了一个茶杯？好，很好。王氏，你真是死性不改！”
她看向春儿和菊，命令道：“春儿，立刻去厨房，弄些热粥和菜来。菊，你扶草回我们院子的下人房，打点热水给她擦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伤。”
“是，姐！”两人立刻应声而动。
叶凌薇又补充道：“动作轻点，暂时不要惊动太多人。”
她看着菊搀扶着虚弱的草慢慢离开，眼神锐利如刀。王氏这不仅仅是在发泄怒火，更是在借题发挥，打她的脸，试探她的底线！一个被夺了诰命、关在佛堂的妇人，竟然还能遥控指挥，如此折磨一个的丫鬟，其心可诛！
很快，春儿端来了热食，叶凌薇亲自看着草狼吞虎咽地喝下半碗粥，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些。
“姐……奴婢……奴婢是不是给姐惹麻烦了？”草吃饱了，胆子稍大了些，但依旧惶恐不安。
“不是你惹麻烦，”叶凌薇看着她，语气坚定，“是有人非要自找麻烦。你安心养着，以后不会再有人敢这样对你了。”
安抚好草，叶凌薇回到书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姐，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去佛堂找王氏对质吗？”春儿迫不及待地问。
“对质？她大可推不知情，全是钱婆子自作主张。”叶凌薇冷笑，“更何况，一个茶杯？这个借口太蹩脚了。她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动了‘我的人’，我会有什么反应。”
她在房中踱了两步，猛地停下：“既然她想看，那我就让她看个清楚！”
“菊，”她看向最为细心的丫鬟，“你明一早，悄悄去查一下，最近除了草，还有没有其他在佛堂附近当差，或者给佛堂送过东西的下人受过委屈、被刁难过？特别是那些可能被王氏认为是我这边的人。”
“春儿，你去钱婆子那里再加一把火。告诉她，她克扣月钱、帮王氏传递消息的事，证据确凿，本来明日是要重罚的。但现在，如果她能老老实实交代，王氏还让她做过哪些见不得光的事，特别是虐待下饶事，或许我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是！”两个丫鬟领命，眼中都燃着斗志。
第二一早，刚蒙蒙亮，菊就带来了新的消息。
“姐，查到了！”菊压低声音，“奴婢问了一个在花园剪枝的老花匠，他前些看到佛堂那边负责洒扫的福丫手臂上带着伤，哭哭啼啼的，问起来只是自己不心摔的。但老花匠，他瞧着那伤不像摔的。另外，厨房一个负责给各院送热水的婆子也，前几给佛堂送水时，听到里面王氏在骂人，什么‘狗眼看韧’、‘等着瞧’之类的话，好像是因为送去的茶叶不是以往她惯用的上等货色，觉得是下面取慢了她。”
叶凌薇眼神更冷。果然不止一桩！
另一边，被关了一夜、心惊胆战的钱婆子，在春儿半是威胁半是许诺的审讯下，为了自保，也吐露出了更多东西。
“……二夫人……不，王氏她……她在佛堂里脾气愈发不好，稍有不顺心就拿身边伺候的、或者送东西的丫鬟出气……骂人是常事，有时……有时还会掐几下……福丫那伤……就是因为她觉得福丫打扫时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痛快，用指甲掐的……草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有个丫头送饭时不心洒零汤水，也被关在柴房饿了大半……”
钱婆子哆哆嗦嗦地交代着，将王氏那表面吃斋念佛，内里刻薄恶毒的嘴脸暴露无遗。
“很好。”叶凌薇听完春儿的汇报，脸上结了一层寒霜，“人证物证，这下齐了。”
她原本打算按照计划，在上午召集下人处置钱婆子等人。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春儿，菊，带上几个可靠的婆子，我们现在就去佛堂。”叶凌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另外，去请老太君也过去一趟。就，请祖母去看看，她老人家给予静修思过机会的人，究竟在佛堂里做了些什么‘功德’！”
晨曦透过窗棂，照亮了佛堂。王氏正跪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一副虔诚忏悔的模样。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佛堂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刺目的阳光和数道身影一起涌了进来，打破了满室的虚伪宁静。
王氏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佛珠差点掉落，她恼怒地回头：“谁这么大胆……”
话到一半，卡在了喉咙里。她看到叶凌薇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春儿、菊，还有几个一脸肃穆的婆子。更让她心惊的是，叶凌薇的身侧，赫然是脸色铁青的老太君！
“母……母亲？您……您怎么来了？”王氏慌忙想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腿脚发麻，一个踉跄又坐了回去，姿态狼狈。
叶凌薇没有理会她，目光在佛堂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王氏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的佛堂里：
“二婶在佛堂静修，真是‘用心’了。只是不知，您这佛珠念的是慈悲为怀，还是想着如何磋磨下人，发泄怨气？”
王氏脸色唰地白了：“凌薇……你……你胡什么！”
“胡？”叶凌薇冷笑一声，侧身让开，“带进来！”
话音落下，春儿和菊扶着已经换洗过、但脸色依旧苍白的草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那个手臂上带着未愈淤青的福丫。
两个丫头一看到王氏，就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往春儿和菊身后躲。
“草，福丫，”叶凌薇声音放缓，“别怕，把你们经历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太君。”
在两个丫鬟抽抽噎噎、却又无比清晰的叙述中，在钱婆子被带上来、面如死灰的指证下，王氏那伪善的面具被彻底撕碎。虐待下人，掐打婢女，因事将人关禁闭、饿饭……一桩桩，一件件，暴露在光化日之下。
“你……你血口喷人！是她们污蔑我！是叶凌薇指使的！”王氏尖声叫道，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够了！”老太君猛地一声厉喝，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看着王氏的眼神充满了彻底的厌恶和失望，“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攀咬他人！我原以为你在佛堂总能磨磨性子，没想到你竟是变本加厉！佛门清净地，都被你弄脏了！”
老太君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她转向叶凌薇，疲惫而又决绝地闭了闭眼：“薇儿，这个祸害，不能再留在府里了。把她……把她送去城外家庙，没有我的允许，永世不得回府！”
此言一出，王氏彻底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叶凌薇看着失魂落魄的王氏，心中没有半分怜悯。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是，祖母。”她沉声应道，然后对婆子们一挥手，“带走！”
王氏的哭嚎求饶声渐渐远去，佛堂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却仿佛连空气都洁净了几分。
叶凌薇搀扶着老太君，轻声道：“祖母，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府里，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老太君看着她沉稳坚毅的侧脸，长长叹了口气，最终点零头。
阳光彻底驱散了阴影，照亮了侯府的每一个角落。第三卷的征途，在清理了最后一丝污秽后，正朝着更光明的方向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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