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县医院，空气里还残留着鞭炮硝烟和冬日晨雾混合的冷冽气息，但门诊走廊上已恢复了平日的忙碌。
沈慕言换上洁净的白大褂，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将听诊器挂在颈间，首先走向的，便是特护病房的方向。
推开病房门，消毒水的气味中，暖意扑面而来。
钱慧正用温毛巾轻轻擦拭着锦露在被子外的手，褚铭则站在窗边，心地拉开一角窗帘，让清晨微弱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孩子苍白的脸颊旁。
“沈医生！”钱慧先看见她，立刻放下毛巾站起身，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眼下的乌青似乎淡了些：“您回来了！过年好啊！”
褚铭也立刻转过身，点头致意：“沈医生，过年好。这么早就来查房。”
“过年好。”沈慕言微笑着回应，目光已投向病床上的锦。
孩子比年前似乎又清瘦了一点，但此刻醒着，眼睛随着父母的动作转动，看到她进来，那双显得过大的黑眼睛望过来，多了些神采。
“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慕言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格外温和。
她先没有动用听诊器，而是仔细观察孩子的面色、呼吸的深浅频率，又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和露出的手腕皮肤温度。
钱慧在一旁轻声回答：“昨晚睡得还算安稳，醒了两次要水喝，喝了半杯。早上喝零米粥，胸口有点闷，但比年前那种憋得喘不上气的感觉好多了。”
“沈哥哥，我感觉自己好多了。”锦看着沈慕言，笑得眯起眼睛。
沈慕言点点头，这才拿起听诊器，温声道：“锦乖，沈哥哥听听。”
听诊头隔着病号服，轻轻贴在锦单薄的胸前，她凝神细听，肺部那令人揪心的湿啰音依然存在，但似乎没有加重。
心跳仍然快而弱，节律却还算整齐。
她又检查了监测仪器上记录的夜间数据，血压、血氧饱和度都维持在脆弱的平衡线上，没有出现危险的波动。
“情况基本稳定。”沈慕言直起身，对紧张注视着她的钱慧夫妇道：“能保持住，就是好消息。胸闷是心功能不全的常见症状，没有突然加剧就好。继续吸氧，少食多餐，避免任何情绪激动。”
她一边，一边在查房记录上快速书写着。
写完看向钱慧和褚铭，语气认真了些：“之前跟你们提过的尝试，前提就是锦的身体状态必须稳定至少一周。现在看来，这几他维持得不错。如果接下来几依旧如此，我们大概在后，就可以着手准备第一次的穴位注射了。”
钱慧的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褚铭则深吸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紧张与决意。
“我们明白，沈医生。”褚铭声音低沉而坚定：“都听您的安排。需要我们提前做什么你尽管。”
“主要是观察和记录，有任何细微变化，哪怕觉得他精神好了一点点，或者胃口差了一点点，都要及时告诉护士或我。”沈慕言仔细叮嘱：“另外，你们自己也要吃好休息好，保持体力。治疗是个过程，需要我们一起坚持。”
又交代了几句日常护理的细节，沈慕言这才离开病房。
走廊里弥漫着新年的余韵与疾病的沉重交织的独特气息，而她脚步平稳，心中那根为锦病情绷紧的弦，在评估完现状后，稍稍放松，却又为即将到来的关键一步，拉起了新的、专注的弓弦。
沈慕言回到自己办公室，将那身染着病房气息的白大褂仔细挂好，却没有立刻坐下。
窗外的光线已经大亮，将办公桌一角照得清晰。
她立在桌边略微沉吟，便将锦近一周的所有记录，体温单、护理记录、用药清单、她自己每日的查房观察笔记，以及那份关于优化药剂的理论依据和体外安全性测试摘要取出来，在桌面上整齐铺开。
沈慕言的目光沉静，指尖从一行行数据、一句句描述上掠过。
将所有资料重新整理、归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后，沈慕言拿起它，步履平稳地走向院长办公室。
敲门声清晰而节制。
“请进。”齐院长的声音传来。
推开门，齐院长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见是她立刻摘了眼镜，脸上露出笑容：“沈啊，查完房了？我估摸着你也该来了。是不是锦那边有进展？”
“院长过年好，我来向您汇报锦的情况，以及下一步的治疗计划。”沈慕言将档案袋放在办公桌上，在齐院长的示意下坐下，开门见山。
她条理清晰，语速平稳地将锦近期的身体状况、监测数据、以及她和家属沟通的情况逐一明，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也没有夸大任何一丝好转。
最后，她将那份关于穴位注射的详细方案，包括选穴依据、预备剂量、注射方法、可能出现的反应及全套应急预案，双手递到齐院长面前。
“基于以上评估，我认为锦目前的身体状态，已经达到了我们之前设定的、可以尝试首次极剂量介入的窗口期。如果明他的情况没有反复，我建议在后上午进行首次穴位注射，到时候我会全程操作并监测。”
齐院长听得十分认真，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
他拿起那份方案，仔细看了许久，特别是安全预案部分。
办公室内一时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喧嚣。
半晌，齐院长放下方案，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而深沉地看向沈慕言：“沈，方案做得很细，该考虑的似乎都考虑到了。理论上，我也同意这是个相对稳妥的突破口。那后我安排两人和你一起盯着。”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这是第一例，用的是我们自己都还没有完全摸透的新药，哪怕剂量再，风险依旧存在。一旦出现预料之外的反应，尤其是急性心衰或者严重过敏，即便有预案，抢救的压力也会非常大。这些，你和家属，都充分沟通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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