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超市里早已凝固成一块浑浊的琥珀，而陈默，就是被封印在最中央、逐渐失去形态的昆虫标本。
他的感知麻木，思维停滞，唯有耳中那永恒的高频嗡鸣和门外日渐衰微的嘶吼，提醒着他尚未完全石化。
寒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与外界温度无关。
那是心火彻底熄灭后，灵魂结出的冰霜。他裹着所有能找到的织物，蜷缩在早已冰冷的火盆旁，像一团等待最终腐朽的破布。
直到他的目光，再一次，无意识地掠过那只被捏扁的、积满厚灰的空烟盒，和旁边那个瓶底只剩一圈深褐色干涸污渍的棕色玻璃酒瓶。
空的。早就空了。
在他还勉强维持着“日子”这个概念时，它们就已消耗殆尽。
但这一次，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并非渴望，而是某种更深邃、更狂暴的东西，如同地下奔突的岩浆，猛地冲破了那层厚重的、冰冷的琥珀外壳！
不是想要烟酒。
是受够了！受够了这无声的囚笼！受够了这自己对自己的凌迟！受够了每一都比死亡更痛苦的“活着”！
陈默猛地站起来，动作因久坐而踉跄，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力量。
他冲到卷帘门前，不再像以前那样心翼翼地从缝隙窥视，而是用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金属门上！
“砰！砰！砰！”
沉闷的巨响在超市内回荡。
门外的嘶吼声被惊动了，响了起来。但……那是什么声音？
陈默的动作猛地停住，拳头还抵在门上。
不对。
这嘶吼……太微弱了。太稀疏了。不再是以前那种狂潮般、令人窒息的疯狂合唱，而是零零落落、有气无力，像是风中残烛，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虚弱感？甚至夹杂着某种迟缓的、拖沓的爬行声？
一个荒谬的、几乎不敢让他相信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劈入他混沌的脑海！
它们……是不是也快不行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爆炸性的希望！
他以前怕它们什么？怕它们的数量，怕它们疯狂的力量，怕它们不知疲倦的追逐。
但如果……它们饿了呢？如果它们像这个世界一样，也在无可挽回地衰败、枯萎呢？
恐惧的根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
他不再是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等待门外猛兽破门而入的猎物了！
门外可能只是一群奄奄一息的、比他还虚弱的可怜虫！
“哈哈……”
一声干涩扭曲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最后变成了近乎嚎叫的狂笑！他笑得眼泪飙出，笑得弯下腰，捂着抽痛的肚子！
他笑自己！笑自己像个蠢货！躲了这么久！怕了这么久！自己把自己关在这活棺材里，折磨了自己这么久！结果门外的威胁，可能早就自己瓦解了！
兴奋！一种近乎晕眩的兴奋感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冰冷的血液似乎重新开始奔腾！
自由！
这个词以前遥不可及，此刻却带着万丈金光，砸在他的头顶！
他能出去了！他可以去任何地方！
找烟！找酒！找任何他妈的还能让人感觉到自己活着的东西！
这座城市死了，但废墟里或许还埋着能让他快活的玩意儿！
而那些曾经让他屁滚尿流的东西，现在可能连拦住他的力气都没有！
陈默几乎是蹦跳着回到工具区，以前觉得沉重的消防斧，此刻拎在手里轻飘飘的，像是玩具。
他甚至挥舞了两下，带起呼呼的风声。
陈默回到门边，脸上洋溢着一种扭曲的、灿烂的笑容，那是濒死之人看到海市蜃楼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没有心翼翼的试探，没有恐惧的倾听。
他弯腰，抓住卷帘门底部，双臂爆发出积蓄已久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抬！
“哗啦啦啦啦——！！！”
卷帘门咆哮着向上卷起，前所未有的响亮！如同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他的时代！
浑浊的光和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依旧难闻的腐臭，但此刻闻起来，竟是如此……清新！如此……自由！
他迫不及待地一步跨出，站在了超市门外的地面上。
双脚切实地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感受着世界的真实。
他睁大眼睛，贪婪地扫视着街道。
景象让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几乎咧到耳根！
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黑影在蠕动。最近的一个，离他十几米远，穿着破烂的衣物，瘦得只剩骨架包着皮，皮肤是死寂的灰败色。
它似乎听到了动静，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过身，动作迟缓得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人。
丧尸的眼睛空洞无神，下巴无力地耷拉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嗬嗬声。
它朝着陈默的方向，迈出了脚步——那甚至不能算是走，而是一种拖沓的、跌撞的挪动，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就这？
陈默看着它，看着它那副连站稳都费劲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更加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就这？！你他妈的就这？！还想吃我？！”
他心中的块垒顷刻间烟消云散！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被这荒谬的现实击得粉碎！
他不仅不怕了，他甚至觉得兴奋！觉得好玩！
他拎着消防斧，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主动朝着那只丧尸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轻快，甚至带着点雀跃，像是要去参加一场期待已久的游园会。
那丧尸还在努力地、缓慢地挪动，干枯的手爪微微抬起。
陈默走到它面前，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它一下，然后像是驱赶苍蝇一样，随意地挥出手中的消防斧！
没有用刃口，只是用斧面，横向拍击！
“啪！”一声闷响。
那具干枯脆弱的骨架根本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直接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路边一辆废弃汽车的轮胎上，软塌塌地滑落在地，挣扎了几下，竟然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了。
只能发出更微弱的嘶嗬声。
“废物！”
陈默啐了一口，脸上满是鄙夷和一种掌控一切的狂喜。
他抬起头，望向更广阔的街道，望向那些在远处阴影里缓慢蠕动的黑影，望向这座城市灰暗的空。
陈默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从未如此畅快过！
他能去任何地方！他是自由的！
“哈哈！老子出来了！”
他大喊一声，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传出老远，引来几声更加微弱、更加无力的回应性嘶吼。
但这嘶吼声，此刻听在他耳里，不再是威胁，而是伴奏！是他重获自由的背景音乐！
他大笑着，不再理会地上那只废物，拎着消防斧，迈着轻快的、几乎是跳跃的步伐，朝着街对面那家门窗破碎的便利店冲去。
他要去寻宝了。
去找他的烟，他的酒，他失去已久的人间滋味。
这座城市，这片废墟，现在，是他的了！
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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