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亮,阿明就站在了染缸前。
缸是新起的,青砖垒得齐整,里面的水还清着。两个新学徒站在旁边,有点局促——赵师傅交代过,这缸归阿明哥管。
“温度计。”阿明伸手。
学徒赶紧递上。阿明看了看,又伸手探了探水温:“再高两度。靛蓝认温度,低一度都不肯上色。”
“可赵师傅……”
“我师傅是照老法子。”阿明打开带来的布包,里面是分装好的染料,“我在南边看到个改良配方,想试试。”
他把粉末倒进木盆,加水调匀。动作很慢,像在调药。两个学徒盯着看,大气不敢出。
“看着,”阿明,“这颜色对不对?”
盆里的液体泛起深蓝带紫的光泽。年纪的学徒眨眨眼:“好像……比咱们平常的亮?”
“加零苏木灰。”阿明解释,“不多,就一撮。能让蓝色带点暖意,不那么冷。”
他把调好的染料缓缓倒进缸里,用长棍慢慢搅动。水渐渐变了颜色,从清到浊,再到均匀的蓝。
“记录。”阿明,“时间,温度,配比。”
学徒赶紧拿出本子。阿明等着缸里的反应,手扶着缸沿。晨光从窗户斜进来,照在他侧脸上,下巴有了硬朗的线条。
赵梅在门口看了很久,没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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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对着那半幅龙袍,已经坐了三。
金线在她手里像有了脾气,怎么盘都不对。该圆的地方尖了,该流畅的地方断了。王师傅不话,只是蹲在门口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急了?”第四早上,他终于开口。
芸点头。手语比划得有些乱:线不听话,针不顺手,眼睛看花了。
“那就别看了。”王师傅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忽然伸手蒙住她的眼睛,“绣。”
眼前一片黑。芸的手僵在半空。
“绣。”王师傅重复,“金线在哪儿,缎面在哪儿,你心里该有数。眼睛会骗人,手不会。”
芸深吸口气。针尖试探着触到缎面,穿过经纬,挑起,回拉。一下,两下。金线在指尖流动,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它的走向。
不知过了多久,王师傅松开手。
绣绷上,一片龙鳞已经成型。虽然还不够圆润,但走势对了,金线的光泽连贯起来。
“记住这感觉。”王师傅,“手比眼准。”
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个布包,扔给芸:“打开。”
里面是十几根针。长短不一,粗细不同,有的针眼细得几乎看不见。
“绣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针。”王师傅拿起最细的一根,“绣龙眼,得用这个。针细,下针轻,才不会伤缎子。”
他又拿起根稍粗的:“绣龙鳞,用这个。针硬,能压得住金线。”
芸一根根摸过去。每根针都有细微的差别,就像每根手指有不同的用处。
“工具是手的延伸。”王师傅把布包包好,“你得懂它们,它们才听你的。”
中午秀芹来送饭,看见芸在给针分类。十几根针排在桌上,她闭着眼摸,摸一根,一个用处。
“这根绣云纹。”
“这根接线头。”
“这根……绣边。”
秀芹轻轻放下饭盒,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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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染坊的新配方出零问题。
第三缸布捞出来时,颜色不均匀,深一块浅一块。阿明盯着布,眉头皱得紧。
“是不是苏木灰加多了?”学徒声问。
“不是。”阿明拿起布对光看,“是搅的时间不够。新配方得多搅一刻钟。”
他卷起袖子,重新调染料。这次动作更快,也更稳。两个学徒跟着学,一个记录,一个打下手。
赵梅进来时,阿明正把布重新下缸。
“师傅。”阿明手上不停,“这缸可能还得调。”
“嗯。”赵梅走近看了看缸里的颜色,“苏木灰减半试试。”
“减半?”
“你加的那是南方的苏木。”赵梅,“北方的苏木性子烈,加多了抢色。”
阿明愣了下,随即点头:“我忘了这茬。”
重新调,重新下缸。这次颜色对了,深蓝里透着隐隐的紫红,像傍晚的。
赵梅伸手摸了摸刚捞出来的样布:“厚实了。”
“加晾固色工序。”阿明,“南边学的,用盐水泡过再染,色牢度能提三成。”
“费工。”
“值得。”阿明看着布,“我想做批高端料子,就用这配方。贵点,但能穿十年。”
赵梅没话,只是又摸了摸那块布。手感确实不一样,绵密,温润。
“你做主。”她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下,“下午我去看新厂房的地,你跟着。”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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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坊里,招娣在教蝶绣牡丹。
不是园子里常见的花样,是幅老样子——花瓣层层叠叠,每层的颜色都不同,从深红到浅粉,过渡得像真花一样。
“绣花不是描样子。”招娣拿着针,“得懂花怎么长。你看这瓣,”她指着一片半开的,“这儿该厚,这儿该薄。绣厚了,花就笨;绣薄了,花就飘。”
蝶凑近看,几乎屏住呼吸。
“你绣的那蝴蝶,”招娣,“灵动有余,厚重不足。绣花得扎根,根扎深了,怎么飞都稳。”
她示范了几针。针脚密的地方,线色叠了三层;疏的地方,只薄薄一层,透出底缎的光泽。
“你来。”
蝶接过针,手有点抖。第一针下去,线就歪了。
“不急。”招娣按住她的手,“一朵花能开好几,你急这一针干什么?”
慢慢地,一瓣花瓣成型了。虽然还稚嫩,但有了样子。
“留着。”招娣,“等芸回来,让她看看。”
提到芸,蝶眼睛亮了:“芸姐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招娣望向窗外,“学成了,自然就回来了。”
傍晚,林晚在食堂碰见阿明。伙子正跟几个年轻学徒讲南边见闻,到废水处理时,语气严肃起来。
“不能光图快。”他,“染坏了布能重来,染坏了水,多少年都缓不过来。”
“可成本……”有学徒声。
“有些成本得算长远。”阿明认真道,“咱们这行,吃的是手艺饭,也是良心饭。”
林晚听着,没打扰。她打了饭,和陆铮坐到角落。
“听见没?”陆铮努努嘴,“有当师傅的样了。”
“赵姨教的。”林晚笑笑,“该严的时候严,该放的时候放。”
正吃着,招娣端着饭盒过来:“芸来信了,又学了三样针法。”
信在大家手里传阅。芸的字工整,还画了示意图。最后一页写着:“王师傅,等我把龙袍的鳞片绣全了,就教我绣龙眼。”
“龙眼最难。”招娣轻声,“点睛之笔,差一丝都不校”
“她能校”赵梅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那孩子,有股韧劲。”
食堂里热闹着。年轻人们讨论新配方,老师傅们聊老手艺。窗外的渐渐暗了,灯一盏盏亮起来。
阿明吃完饭,又回了染坊。今晚要守夜,新配方第一缸,不能离人。
蝶跟着招娣回绣坊,继续绣那朵牡丹。灯光下,花瓣一层层绽放。
林晚和陆铮在园子里散步。二期工程的地已经平整好了,开春就能动工。
“阿明要建个染料实验室。”陆铮。
“芸回来,绣坊也得扩建。”林晚。
两人相视一笑。孩子们长大了,园子也得跟着长。
夜深时,阿明坐在染缸边记录数据。赵梅推门进来,递给他一件棉衣:“夜里凉。”
“师傅您还没睡?”
“看看缸。”赵梅掀开盖子看了看,“颜色稳了。明能出布。”
阿明点点头。灯光下,师徒俩的影子投在墙上,一老一少,都微微弯着腰,像两棵守着土地的树。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夜班车经过,载着人去远方,也载着人回家。
阿明想起深圳的雨,西北的风。那些都成了记忆,而眼前这口缸,这盏灯,这深秋的夜,才是真真切切的。
他拿起笔,在记录本上写下:“十月廿九,新配方初成。色稳,质厚。可传。”
窗外,月过郑
园子睡了,缸还醒着。布在染液里慢慢变着颜色,一点一点,沉入肌理。
就像手艺,慢慢沉进骨血里。
快亮时,第一缕晨光照进染坊。缸里的布捞出来,挂在竹竿上。深蓝带紫,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阿明站在布前,看了很久。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第二缸,第三缸,第一百缸。就像路,走完一程,还有下一程。
但这一步,他走稳了。
远处传来鸡鸣。园子醒了。
新的一,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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