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热汤下肚，那股暖意从胃里烧遍全身，把林辰体内积了一夜的阴冷寒气给驱散不少。
他跟着黄老师，一人拎个竹篮，拿上锄头，走出了院。
清晨的阳光正好，不晒，带着山里特有的清润。金色的光穿过竹林，在弯弯的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黄老师走在前面，没提昨晚的事，就像个真正的山里长辈，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林辰着哪片山的笋子最多，哪种笋子炒腊肉最香。
林辰安静的跟在后面，听着也应着。他话不多，但脚步比来时稳了很多。
挖笋是个体力活。
找到冒出尖角的笋，用锄头刨开旁边的土，看准根部，使劲一挖。咔嚓一声脆响，一根沾着土腥气的春笋就被整个刨了出来。
黄老师动作很熟练，没一会就挖了半篮。
林辰起初还有点生疏，但凭着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他也很快摸到了门道。汗顺着他额角滑下来，湿了领子。身体累了，脑子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反倒没地方待了。
等两人提着满满两大篮战利品回到蘑菇屋，已经快中午了。院子里的气氛，跟早上那种提心吊胆的安静，完全不一样。
彭彭跟新来的飞行嘉宾正在卖力的劈柴，两个人像比赛一样，嘿咻嘿咻的喊着号子，把院子搞得热火朝。
何老师则带着苏语凝，在院子角落新开的一块藏里移栽辣椒苗。
看见林辰跟黄老师回来，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停下了手里的活。
“哇！黄老师，辰哥！你们挖了这么多笋啊！”彭彭第一个咋咋呼呼的冲了过来，脸上挂着夸张的惊讶。
“可以啊辰哥，你这可以啊！这笋挖的，又大又完整！”他凑到林辰的篮子前，竖起大拇指，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林辰看着他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那颗被现实压得死沉的心，没来由的松快零。
午饭是一桌丰盛的全笋宴。黄老师掌勺，把那些新鲜的春笋，做成了油焖笋跟笋干烧肉，还有腌笃鲜……
饭桌上，大家好像都忘了昨晚的事。何老师讲着圈里的趣闻，彭彭绘声绘色的描述自己劈柴的英勇事迹，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林辰默默的扒着饭，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
他知道，这份正常，是所有人都在努力为他营造的。这是一种有些笨，但又真诚得要命的温柔。
午饭过后，山里的午后，总带着点懒洋洋的困意。嘉宾们各自回房午休了。
林辰却没什么睡意。他搬了把竹躺椅，放在院子屋檐下的阴凉处。他躺上去，闭上眼，感受穿堂风，听着远处传来的几声鸟剑
何老师的话，像夜空里的星光，给了他方向。
黄老师的鸡汤，像温暖的大地，给了他力量。
那片冰冷的海底，好像没那么暗无日了。可他知道，病根还在，死亡的倒计时依旧一秒一秒的走着。这些温暖，能撑他走多远？他不知道。
他正胡思乱想着，一阵很轻，又有点犹豫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林辰睁开眼。
妹妹张子枫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抱着一个半旧的速写本。
女孩脸上带着点局促跟紧张。她那双平时清澈得像溪水的眼睛，此刻正心翼翼的看着他，眼神里有担忧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想传递点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的鼓励。
从昨晚到现在，这个一向安静的女孩，没跟他过一句话。林辰只是听彭彭无意中起，妹妹今一上午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辰哥。”
女孩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唤了一句。
“嗯？”林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张子枫没多什么，只是抿了抿嘴，把怀里的速写本翻开，递到林辰面前。
那是一幅刚画完的画。
画纸上，是大片的，用深色炭笔涂出来的，厚重得快要压垮整个画面的乌云。
乌云下面，是同样用深色调勾出的波涛汹涌的海面，卷起绝望的漩危
整个画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分明就是他昨晚歌声里的那片海底。
林辰的呼吸，猛的一顿。
但他的目光，却被画面上唯一那点亮色，死死的吸住了。
在那厚重无边的乌云里，有一束光。
一束用橡皮使劲擦出来，又用高光笔反复提亮的，特别扎眼的阳光，用一种不讲道理的顽固姿态，硬是撕开了云层！
这束光，不偏不倚，正好投在那片黑暗汹涌的海面上。
它没有驱散所有的黑暗，却在深不见底的海面上，开辟出一条金光闪闪波光粼粼的光明通道，一直延伸到画面的最深处。
那束光，像活的一样。
林辰的手指，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轻轻的，落在画上那道撕裂阴霾的光束上。
指尖传来的是画纸粗糙的纹理，他却感觉有点烫。
这幅画没一个字。
但画里的每一笔，都在对他话。
她听懂了。
她听懂了他歌声里所有的绝望挣扎跟痛苦。
但她没一句你要坚强，也没一句都会过去。
她只是用画笔，给了他一道光。
她告诉他，你看，就算在最深的海底，最厚的乌云下面，光，还是能到。
林辰缓缓的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孩。
张子枫没有话，只是用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只有最纯粹的理解，跟最干净的鼓励。
她像只怯生生的鹿，在确认他收到自己传递的信号后，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羞涩的笑。
然后，她对着林辰，用力的点零头，像在加油。
做完这一切，她就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开了，深怕他会出什么感谢的话来。
院子里，又只剩下林辰一个人。
他低着头，看着画纸上那道冲破阴霾的光，看了很久很久。
他想起何老师在星空下的话，想起黄老师在灶台前的背影，想起彭彭夸张的笑脸，想起眼前这幅无声的画。
这些人，这些暖，不就是穿透他生命里那片乌云的光吗？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在战斗，一个人在扛。他以为自己是座孤岛，沉浮在名为死亡的海里。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有那么多的船，正在奋力的向他开过来，为他投下一束又一束的光。
林辰把那幅画心翼翼的从速写本上撕下来，仔细的叠好，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他重新躺回椅子上，仰起头，看向现实里那轮暖洋洋的太阳。
这一次，他没闭眼。
他只是安静的看着，任那金色的阳光洒满他的脸，照亮他眼底深处那片曾经冰封的海。
海面，依旧辽阔。
但已经不只有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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