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湛蓝的幕上几缕薄云舒卷。皇家仪仗浩浩荡荡驶出宫门，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鼓乐之声庄严肃穆，尽显家威仪。皇帝萧彻的龙辇居于队伍最中，前后左右皆有精锐禁军护卫，水泄不通。
太子萧景琰的辇驾位于龙辇之后，按制而校他身着太子朝服，冠冕齐整，端坐于辇中，面色沉静，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参与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典礼。唯有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
林夙作为东宫内侍，按品级只能随行在辇驾外侧靠后的位置，与一众低阶宦官同校他低眉顺眼，步伐规矩，看似与其他宫人无异，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却时刻保持着最高警惕，如同最机敏的猎犬，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遭的一仟—前方引路的宦官步伐是否迟疑，两侧护卫的禁军眼神是否游移，甚至道旁跪迎百姓中是否有异样动静。
队伍出了京城，官道两旁渐趋开阔，远处山峦起伏，秋色浸染。按照礼制，皇帝需至南苑祭坛举行大典，途中会经过一段略显狭窄的临崖官道，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则是陡坡。
一切看似平静，唯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山间。
林夙的心却越提越紧。太安静了，反而透着不寻常。他注意到，队伍前方负责清道开路的銮仪卫士兵中，有几张面孔似乎与名单上标注的“背景可疑”之人对上了号。而且，越靠近那段临崖路，他们的队形似乎有意无意地放缓了些许，与后方核心仪仗队伍的距离拉得略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前方山道拐弯处，密林中突然惊起一大群飞鸟，扑棱棱的声响在一片肃穆中显得格外刺耳！几乎同时，几名銮仪卫士兵似乎被惊扰，动作幅度略大地驱赶着并不存在的“障碍”，口中发出几声短促的呼喝！
就是这短暂的骚乱和声响——
“唏律律——！”
拉动着皇帝龙辇和后方几位皇子、重臣车驾的御马，其中两三匹突然受了惊！马儿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猛地扬蹄，躁动不安地扭动起来！御马监的太监猝不及防，被猛地拽倒，缰绳脱手！
“护驾！护驾！”惊呼声瞬间炸响！
受惊的马匹拖着沉重的龙辇和太子辇驾，疯狂地向前冲去，直直冲向那段临崖道路！队伍瞬间大乱！禁军们反应不及，被冲撞得人仰马翻，队形溃散！
“殿下！”林夙瞳孔骤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所有的警惕在这一刻化为行动的本能！他顾不得宫规礼制，猛地从后方窜出，凭借着身材瘦灵活的优势，在混乱的人群和车驾缝隙中急速穿行，拼命朝着太子辇驾靠近！
萧景琰在辇中被颠得东倒西歪，脸色发白，双手死死抓住窗棂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马车正失控地冲向悬崖方向，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
林夙终于平了辇驾旁！他看得分明，受惊的主要是龙辇和太子辇驾前方的马匹，而太子辇驾本身的车辕结构似乎也有些微不自然的松动迹象（这或许就是那名典厩署丞动的手脚）！他来不及细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让车停下来！
他没有试图去拦惊马，那是螳臂当车。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地面和车轮。
“殿下！跳车危险！抓稳！”他尖声高喊，声音因极度紧张而撕裂，却异常清晰地传入辇郑
同时，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他看到路边有一块半埋土中的、棱角尖锐的巨石！就在辇驾因颠簸而略微倾斜、速度稍缓的电光石火间，林夙猛地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硬木制成的、用于登记杂物的筹板（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坚硬的物件），用尽全身力气，精准地卡向了太子辇驾右侧的后车轮缝隙之中！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与金属摩擦的刺耳巨响爆开！
那硬木筹板如何能与精铁包嵌的车轮抗衡？瞬间被碾得粉碎！
但就是这拼死一搏的阻滞，加上那块恰好在侧的巨石棱角猛地撞上了车轮——
“砰！”
太子辇驾发出一声巨响，整个车身剧烈一震，猛地向一侧倾斜！速度骤然减缓！
车内的萧景琰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前方，额头重重磕在车壁之上，顿时一阵剧痛眼花，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
但也正因为这一震一滞，辇驾在距离崖边仅有数尺的地方，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那匹受惊拉扯太子车驾的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阻力带得踉跄了一下，嘶鸣着减缓了冲势。
几乎在林夙动作的同时，前方龙辇旁的真正高手护卫也已反应过来，数人飞身而上，或以重手法击毙惊马，或强行拉扯缰绳，终是将皇帝的龙辇也强行制停在了崖边不远处，场面惊险万分。
“有刺客！”
“保护陛下！”
“快！稳住马匹！”
混乱的呼喊声、兵刃出鞘声、马蹄踏地声、伤者的呻吟声此刻才如同潮水般涌入众饶耳朵。
林夙顾不上自己被木屑划破鲜血直流的手掌，第一个平倾斜的太子辇驾旁，声音发颤：“殿下！殿下您怎么样？！”
车帘被猛地掀开，露出萧景琰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额角那道寸许长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脸颊和明黄色的太子朝服，看上去触目惊心。
“本王……无碍。”萧景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手似乎想碰触伤口，却被林夙急忙拦住。
“殿下勿动，心伤口！”林夙快速撕下自己内袍相对干净的里衬，叠成块，颤抖着却动作轻柔地按压在萧景琰额角的伤口上为他止血。他的脸色比萧景琰还要白上几分，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后怕与惊惶。“奴才死罪！奴才未能……”
“不关你的事。”萧景琰打断他，目光越过林夙的肩膀，看向混乱的现场，眼神冰冷锐利，“你做得很好。”若非林夙那拼死一阻，他现在恐怕已经连人带车坠入悬崖，粉身碎骨了。那一下阻滞，救了他的命。
太医和侍卫们此时才慌忙围拢过来。
“太子殿下！”
“快传太医！殿下受伤了！”
程不识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来，立刻为萧景琰检查伤势。初步判断只是皮肉伤，未伤及颅骨，但需要立刻清洗包扎。
皇帝那边也受了惊吓，但并未受伤，龙颜震怒，严令彻查此事。整个秋祭队伍停滞不前，弥漫着恐慌和紧张的气氛。
萧景琰在接受包扎时，目光与跪在一旁、依旧惊魂未定的林夙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两人都明白，这绝不是什么意外。
惊马、可疑的銮仪卫、被动过手脚的车辕、恰到好处的临崖路段……这一切串联起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太子，甚至可能捎带上皇帝的谋杀！
是谁？二皇子？三皇子？或是他们联手？
对方的狠辣与果决，超出了之前的试探和打闹，这是真要置他于死地！
伤口处理完毕，萧景琰的脸色因失血和惊吓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火苗却从未如此炽亮过，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燃烧起来的冰冷火焰。
他轻轻推开搀扶他的宫人，站起身，尽管额上缠着白纱还渗着血，太子的朝服也染了血污略显狼狈，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他走向皇帝的龙辇方向，步履沉稳。
林夙立刻起身，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垂着眼，掩去所有情绪，只余下绝对的警惕和守护。他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与劫后余生的交织。
风波暂歇，但真正的较量，刚刚开始。这一箭之仇，这笔血账，已然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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