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门被推开，齐砚舟走了进去。他没话，直接走向洗手池。水龙头打开，水流冲在手上，他低头看着指尖，脑子里还在回放那个画面——三秒的画面。
硬膜打开的角度要偏左五度，静脉窦的位置比正常解剖图谱更靠近中线两毫米。这个细节在ct上看不出来，只有在预演里才清晰呈现。他知道这台手术不能按教科书来。
他一边洗手一边回想最后一次预演。头皮切口从左耳上三厘米开始，沿着颞肌走行方向拉开。颅骨钻孔顺序是前、后、中三点定位，避开颞浅动脉主干。水肿的脑组织吸除时力度不能太大，否则容易撕裂血管。止血要用双极电凝，节奏要稳，一次只处理一个出血点。
这些步骤在他脑子里已经演练过三次。每次闭眼，那三秒的画面都会出现，像电影一样自动播放一遍。但每一次预演之后，他的手指都会抖一下，额头出汗，像是刚跑完一千米。
这次也一样。
他关掉水，擦干手，走进更衣区换上绿色手术服。护士雨已经在里面等他了，看到他就递上口罩和帽子。
“齐主任，血库刚回话，b型阴性血还有两袋，正在送上来。”
“好。”他点头，“等会儿如果出血超过四百毫升，立刻输血。”
“明白。”
他戴上手套，走到主刀位站定。患者躺在那里，头已经被固定好，消毒铺巾完成。监护仪上的数字跳动着：心率八十二，血压一百一十比七十，氧饱和度九十九。
一切正常。
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三秒。
画面来了。
刀锋切入皮肤，皮下脂肪层分开，露出肌肉纹理。手术刀沿着预定路线推进，避开一根细的动脉分支。颅骨暴露后，电钻启动，三个孔位依次打穿，连接锯片开始切割骨瓣。硬膜打开瞬间，静脉窦膨出，压力很高，必须缓慢减压。接着是血肿清除，吸引器控制深度，不能山下方的功能区。最后是止血、缝合、关颅。
整个过程没有声音，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个器械的使用时机都精准到秒。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左手持吸引器、右手握电凝钳的配合角度。
三秒结束，画面消失。
他睁开眼，执刀的手已经抬起。
“开始。”他。
刀落下，皮肤应声而开。血液渗出来，但不多。他用止血钳夹住一个出血点，继续推进。皮瓣翻开，颞肌被牵开器撑起，颅骨露了出来。
“钻头准备。”
“是。”
电钻启动，第一孔打下。骨屑飞溅，他用纱布轻轻挡住，防止进入创面。第二孔位置稍偏后，第三孔在前方，三点连成一个弧形。锯片接上，他亲自操作，沿着骨孔边缘慢慢切割。骨瓣取下时，动作轻柔，避免震动颅内。
现在能看到硬膜了。
他拿起剪刀，沿着预演中的角度，偏左五度剪开硬膜。刚剪到一半，就发现里面的静脉窦比想象中更鼓。压力高，颜色发紫，稍微碰一下就可能破裂。
“吸引器慢半拍。”他。
护士立刻调整速度。
“双极再靠右两毫米。”
林夏站在旁边递器械，听到指令马上把电凝钳往右移了一点。
他用脑棉轻轻压住硬膜边缘，让静脉窦稍微回缩。然后用显微剪心扩大开口。血肿就在下面，暗红色的积血被包裹在硬膜外腔。
吸引器上来了。
他控制力度，一点点抽吸。压力表显示颅内压从三十毫米汞柱降到十八，还在下降。脑组织开始回弹，明减压有效。
但这还不是最危险的部分。
血肿清除到三分之二时，他发现底部有一处微的活动性出血。不是大血管，但位置很深，靠近大脑中动脉分支。如果处理不好，术后可能再次形成血肿。
他换了更细的双极电凝头，靠近出血点。电流传导瞬间，组织凝固，血止住了。
“再清一次。”
“是。”
最后一部分积血被吸出。他确认没有其他出血点，才开始冲洗创腔。生理盐水缓缓注入，又顺着吸引管流出，液体变得清澈。
“准备关颅。”
“缝合硬膜。”
“取自体筋膜补片加固。”
他亲手缝合硬膜，每一针都穿过筋膜和原硬膜边缘，打结牢固。骨瓣放回原位，用钛钉固定。头皮逐层缝合，最后一针打结时，他看了眼时间。
七点五十六分。
手术做了将近两个时。
“送IcU，持续监测二十四时。”他，声音平稳。
“是，齐主任。”
“记得查凝血功能和电解质，每四时报一次。”
他退后一步，摘下口罩。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额头上全是汗。他抬手擦了一下，手套蹭过去，留下一道湿痕。
没人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在抖。
他转身走到墙边，背靠着冷冰冰的瓷砖站住。呼吸放慢，闭上眼。刚才那三秒的预演消耗太大，尤其是最后发现静脉窦位置偏差的时候，画面自动重演了一遍修正路径，心神几乎被抽空。
他蜷起手指，用拇指用力按压虎口的穴位。这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能短暂缓解神经疲劳。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纸条。很多年前，母亲躺在病床上，写下最后一句话：别怪医生，他们也是人。
可现在他不能只是个人。
他是必须不出错的人。
十秒后，他睁开眼。视线还有点模糊，但他强迫自己看清手表。指针指着七点五十八分，比实际慢了一分钟。
无所谓。
这一台，他赢了时间。
外面走廊传来推床的声音。IcU的护士来接人了。
他脱掉手术服，扔进污物桶。洗手时抬头看了眼镜子。脸有点发白，眼角的泪痣很显眼。他没多看，拧干毛巾挂好。
走出手术室，他靠在门外的墙上。绿色的地板反着光，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雨从旁边经过，低声：“齐主任，您去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他，“下一个手术几点？”
“十点半，胆囊切除。”
他点头，“我去看看排班表。”
刚要走，手机响了。是院办的号码。
他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齐主任，刘总来了，在您办公室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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