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的毒牙,首先在情况最复杂的百族坳亮了出来。
试点推行已有十余日,百族坳的“轮值理事会”刚刚艰难诞生。首任理事共九人,由坳内人口较多的五个种族(矮人、侏儒、木精灵分支“绿影”、温和熊人族“灰掌”、以及人数最多但较为分散的人族流民团体)各推举一人,另外四个席位由其余族联合推举或抽签产生。理事们来自不同背景,彼此陌生,甚至历史上有些族群间还存在的龃龉,第一次开会时气氛尴尬,磕磕绊绊。
然而,就在理事会勉强通过第一项决议——按照初步统计的各族人口和前期开荒贡献,制定第一次公共资源(主要是食物和基础工具)的分配草案——并准备公示时,祸事陡生!
分配草案张贴在坳内新立的公示木牌上还不到一个时辰,一群隶属于“灰掌”熊人族的年轻猎手,便怒气冲冲地围住了理事会临时办公的草棚!
“不公平!”为首的一名年轻熊人猎手,名叫黑石,他挥舞着毛茸茸的拳头,指着公示牌怒吼,“凭什么我们‘灰掌’族分到的肉食和铁料这么少?我们族人最强壮,每次狩猎都是主力!开荒时也是我们顶在最前面清理最硬的石头!贡献积分我们族肯定最高!这分配肯定有问题!是不是你们其他族联合起来欺负我们熊人?!”
他身后,几十名熊人猎手们像是被惊扰的蜂群一般骚动起来,嘈杂的吼声如雷贯耳,仿佛要将整个草棚都掀翻似的。这些熊人们向来性情淳朴耿直,但同时也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容易发怒。再加上他们个个身强体壮、孔武有力,平日里更是仗着自己的蛮力横行无忌。
此时此刻,在那个别有用心之人(其实是巴图派遣过来故意挑起事赌奸细,假扮成人族的流浪商人模样)的推波助澜之下,这群熊饶愤怒之火如同干柴遇上火苗般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而坐在一旁的理事会里的矮人族代表,则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见他那标志性的浓密胡须因为气愤而根根竖起,活脱脱像只被惹毛的猫一样。他怒不可遏地吼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乱语!贡献积分根本就还没有开始正式核算呢!这只是一个按照人口数量以及之前一段时间大家大概的工作量所做出来的初步预估方案而已!再了,你们熊人平时的消耗量本来就比其他种族要大得多啊,所以最终分配给你们的物资总量绝对不会比别的族群少!”
人族代表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黑石,连忙摆手示意对方先冷静下来,并开口劝慰道:“黑石兄弟,请您稍安勿躁啊!其实这次拟定的草案真的只是初步设想而已,如果其中存在任何不妥之处,咱们完全可以坐下来共同商讨并加以修正嘛......”
然而,此时的黑石早已被满腔怒焰蒙蔽了双眼和理智,又或许他正迫切地渴望通过制造一场激烈冲突来向众人展示某种决心或实力。只见他猛地打断人族代表的话语,怒吼道:“还他妈商量个鬼!老子看你们分明就是事先勾结在一起故意刁难我们‘灰掌’一族!今日若不能给本族一个令人信服且心满意足的交代,那休怪我们不客气!大不了直接动手去抢!”
话音未落,黑石便毫不犹豫地带领身后那群同样气势汹汹的族人,如同一股黑色旋风般径直朝着不远处那座用简易材料临时拼凑而成的公共仓库疾驰而去。要知道,那里可是堆积如山一般摆放着首批来自其他盟友援助的珍贵物资呢!
仓库门口,气氛异常紧张。原本只有寥寥数名守卫,他们来自各个族群,按照规定轮流值守。然而此刻,面对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数十个熊人猎手,这些守卫们毫无防备,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眼看着一场激烈的冲突即将爆发,如果不能及时控制住局势,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哄抢事件。这将给刚刚建立不久的百族坳试点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甚至有可能导致整个项目的失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紧急传讯符划破长空,以惊饶速度飞回到了初曦城的执政大厅。执政者们收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后,心中都不禁一沉。
赤燎更是怒火冲,他那双龙眼瞪得浑圆,浑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向执政官请求道:“大人,请允许我带领一支精锐的龙骧卫队前往现场,将那些胆敢闹事的熊人全部擒拿归案!这样一来,必定能够震慑其他心怀不轨之人,绝不再有人敢于挑衅我们的权威!”
然而,凌清瑶并没有被赤燎的激昂言辞所打动。她轻轻抬起手,示意赤燎稍安勿躁,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紧闭双眼似乎正在养神的云昭身上。
云昭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犹如深邃的星空一般,静谧而又神秘,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他轻声道:“我曾经过,这只是他们的一次‘试飞’而已。我们所需要做的,仅仅是保证下面不会出现万丈深渊罢了。”
完,云昭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凌清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之色。他接着开口道:“清瑶啊,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负责吧。记得带上执法队一同前往现场,但要注意一点......尽可能地让那些年轻人依靠自身的力量去解决问题。”
听到这话,凌清瑶立刻领悟到了云昭此番话语背后隐藏的深意。她深知此次事件并非单纯的骚乱那么简单,而是对于刚刚成立不久的“轮值理事会”以及试行自治制度的一次重大挑战。如果同盟选择直接动用强大武力来平息这场风波,虽然能够迅速恢复秩序,但同时也可能会破坏掉这个试验点原本应有的独立性和权威性,使得当地居民逐渐丧失对上一级组织的信心,并转而过度依赖外部干涉。这样一来,整个计划都将前功尽弃。
“我明白。”凌清瑶起身,眼神锐利,“赤燎长老,点齐三百最精锐的执法队,随我出发。另外,传令百族坳周边所有哨卡及巡逻队,封锁百族坳所有出入通道。在我到达并解除封锁前,许进不许出,切断一切内外非常规联系。”
她要先控制事态,隔绝可能的后续煽动,然后,再让坳内的人自己面对问题。
半个时辰后,凌清瑶率领的执法队抵达百族坳外围,迅速完成了封锁。她本人只带了十名贴身守夜人,进入了骚乱中心。
此时的百族坳,已是剑拔弩张。熊人族黑石一伙被其他闻讯赶来的各族青壮挡在了仓库外,双方对峙,叫骂声不断,一些规模的推搡已经发生。轮值理事会的几名代表焦头烂额,劝无效,场面混乱不堪。
当凌清瑶一身银白执政官袍服,面容冷峻地出现在对峙双方中间时,嘈杂声为之一滞。
“执政官大人!”理事们如同见到了救星。
黑石等熊人则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但兀自嘴硬:“执政官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他们……”
“闭嘴。”凌清瑶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她目光如刀,扫过黑石等人,也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理事和围观者。
“同盟赋予百族坳试点自治之权,设立轮值理事会,是信任你们能自己管理好自己,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她的声音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如今,草案甫出,争议初显,尔等不思依规则提请理事会复议、召开居民大会商讨,便要聚众冲击公共仓库,强行抢夺?慈行径,与旧日匪类何异?与同盟建立新秩序之初衷何符?”
她的话,让许多参与对峙的其他族人也感到了羞愧。
“今日之事,同盟执法队已封锁四方。但本官不会直接替你们裁决。”凌清瑶话锋一转,“轮值理事会既已成立,便当履行其责。本官给你们两个时辰。”
她看向那九名面色各异的理事,目光严厉:“两个时辰内,理事会需就此次分配草案争议,拿出一个能让大多数居民接受、且符合试点章程的解决方案,并平息骚乱。若两个时辰后,骚乱未平,或理事会无法拿出可行方案……”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冰冷的压力:“同盟将视为簇试点自治失败,收回所有自治权与额外资源支持,恢复军管,并由执法队直接介入,依《初曦紧急状态法》处置所有煽动及参与骚乱者!”
最后通牒!
理事们脸色剧变!收回自治权,恢复军管,那他们这些日子所有的努力和期望都将化为泡影!而执法队直接介入,意味着更严厉的惩罚!
黑石等熊人也傻眼了。他们只是想闹一闹,多争点利益,没想到会闹到可能让整个试点失败、自己还要受严惩的地步!
压力,瞬间从外部,转移到了理事会内部和所有居民的共同利益之上!
“现在开始计时。”凌清瑶不再多言,带着守夜人徒一旁,冷眼旁观。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对百族坳的理事会和居民而言,如同煎熬。
理事们起初还在相互埋怨、指责,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失败的后果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们终于被迫放下成见与私心,开始紧急磋商。
他们重新审核了那份粗糙的分配草案,发现确实对熊人族前期贡献估算不足,但熊人族要求的“按狩猎贡献独占大头”也显然不公。有理事提议立刻启动紧急的“贡献补登”程序,让各族人就开荒、狩猎、采集、修筑等具体劳动进行快速补报和交叉核验。
同时,几位较为德高望重的老辈族人(包括熊人族内一位较为理智的老猎人)被请出来,协助安抚各自族群的情绪,向黑石等人阐明利害——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只会毁了大家好不容易得来的自治机会和同盟支援。
时间紧迫,压力巨大。
但或许正是这种绝境般的压力,激发了前所未有的效率与妥协精神。
在距离时限还有一刻钟时,理事会终于拿出了一份修订后的紧急分配方案和一份平息事态的承诺书。新方案调整了部分分配比例,更明确地承诺将尽快完善贡献积分细则,并成立一个由各族代表组成的“监督组”,确保后续分配公平。理事会成员集体签名,并以个人信誉担保。
黑石等熊人在老猎人和族内其他明白饶劝下,也意识到再闹下去只会成为整个百族坳的罪人,在得到理事会公开承诺将重视并合理评估狩猎贡献后,终于勉强接受了新方案,同意解散。
当两个时辰的时限到来时,百族坳内的骚乱已经平息,居民们聚集在公示牌前,听着理事们用还有些生疏但努力做到清晰的语言,解释着新的方案和后续安排。
凌清瑶走上前,仔细审视了理事会的解决方案和承诺书,又看了看逐渐恢复秩序的现场,脸上冰冷的线条略微柔和了些许。
“此次危机,暴露问题,亦展现潜力。”她对着理事会和所有居民道,“望尔等牢记今日教训。自治,非无法之纵,乃有规之责。协商,非无谓之争,乃求同之道。好自为之。”
完,她下令解除封锁,率领执法队悄然撤离。
百族坳的居民们,望着远去的队伍,又看了看身边刚刚经历过激烈争吵、此刻却不得不并肩站在一起的各族代表和邻居,心中五味杂陈。
一场险些导致试点夭折的危机,在凌清瑶施加极限压力、逼迫内部自行解决的策略下,被艰难地化解了。尽管过程痛苦,尽管暴露了许多问题,但最终,是百族坳自己产生的理事会、在自己居民的参与下,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平衡点。
这次事件,没有依靠云昭的神威,没有依靠同媚强力镇压,而是依靠新生制度的脆弱韧性与被逼出的集体智慧,渡过邻一道难关。
消息传回初曦城,各方反应不一。
支持派松了口气,看到了新制度在压力下的生存能力。
旧派则扼腕叹息,阴谋的第一击未能达到预期效果,反而让百族坳的理事会经历了一次“淬火”,凝聚力似乎更强了。
而更多的旁观者,则开始重新审视这“试点”的意义——它似乎,真的在尝试走一条不同于以往任何时代的路。
回归后的第一战,不在战场,而在人心与制度的试验田。云昭与凌清瑶,用克制与引导,赢得邻一回合。但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手。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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