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西樵山的路,比上一次更加艰难。身体的伤痛、精神的疲惫、以及对蒲翁安危的担忧,如同三座大山压在高堂岫美心头。她不敢走任何熟悉的路径,只能在荒山野岭中凭着记忆和方向感艰难跋涉,躲避着可能存在的任何眼线。
每一声鸟鸣,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如惊弓之鸟。那个代号“酉九”的丑面具人如同梦魇,仿佛随时会从阴影中扑出。光孝寺藏经阁阴影里的那双眼睛,也让她脊背发凉——那又是哪一方势力?
两后,当她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接近那条通往蒲翁隐居地的地下暗河入口时,不祥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入口处原本精心伪装的藤蔓被利刃粗暴地斩断,岩石上有新鲜的刮擦痕迹,空气汁…弥漫着一丝极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
高堂岫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拔出匕首,如同最警惕的野兽,一点点摸进洞穴。
甬道内一片狼藉,打斗的痕迹随处可见。墙壁上有喷溅状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和翻倒的桌椅。
她冲到地下河边蒲翁通常停留的地方。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滩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旁边扔着一根被折断的船桨。
蒲翁……遇害了。这个守护了秘密二十年的老人,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毒手。是因为收留了她?还是非攻院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悲愤和自责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岫美的心。她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希望似乎一次又一次在她指尖燃起,又被无情掐灭。
不!不能放弃!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蒲翁用生命守护了这里,她绝不能让他白白牺牲。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敌人已经来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返回。而且,这里有水,有蒲翁留下的一些基本生活物资和……简陋但可用的制药工具!
她挣扎着起身,开始仔细搜查这个不大的地下空间。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石块堵住的壁龛里,她找到了蒲翁珍藏的东西——一个巧的铜制药碾,几个质地均匀的陶瓷药罐,一瓶珍贵的獾油(用于调和药性防止挥发),还有几本纸张发黄、字迹模糊的古药方笔记。
这就是她需要的!
她将醒神草、定心玉璧、还有从“守方人”山谷带出的解药原液和配方取出。借着洞壁裂隙透下的微光,她开始争分夺秒地工作。
根据配方所述,解药的炼制极其繁复苛刻。需要将醒神草在特定温度的獾油中浸泡六个时辰,榨取汁液;再将定心玉璧研磨成极细的粉末,与玉髓粉(配方中提到的另一种辅料,恰好蒲翁有一袋)混合;最后,将三者与“守方人”留下的原液按照严格的比例和顺序,文火慢炖,不断搅拌,直至凝成药膏。
任何一个步骤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毒性。
高堂岫美全神贯注,将所有的悲伤、愤怒、恐惧都暂时压下,整个人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她仿佛又回到了父亲的书房,回到了留学时那些严谨的实验台前。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稳定,对火候、时间的把握妙到毫巅。
时间在寂静和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地下河汩汩流淌,仿佛永恒的叹息。洞外应是日夜交替,而洞内只有药罐中气泡破裂的轻微声响和岫美沉稳的呼吸声。
当最后一点原液与药膏完美融合,散发出一种奇异、清凉、仿佛能涤荡灵魂的香气时,高堂岫美几乎虚脱。她看着手中陶瓷里那莹润如玉、泛着淡淡青光的药膏,知道她成功了。
这的药膏,凝聚着父亲的研究、“守方人”的牺牲、蒲翁的守护、还有她所有的努力和希望。
她心地将药膏分装进几个瓷瓶,贴身藏好。剩余的醒神草和定心玉璧也妥善收藏。她对着蒲翁留下的那滩血迹,深深三鞠躬。
“前辈,您的遗志,我绝不会辜负。”
接下来,是如何使用它。配方中提到,此药膏对于轻度沉溺“极乐散”者,外敷太阳穴、内服米粒大即可逐渐清醒;对于重度患者,需以金针渡穴之法,将药力直接导入中枢神经,过程极其凶险,施术者亦需承受巨大精神压力。
而要想彻底破坏“极乐散”的源头,或许……需要将其投入非攻院炼制“极乐散”的核心装置,或者……直接让那些核心成员“尝一尝”他们自己制造的噩梦。
目标明确——广州城,非攻院的据点,林文庸的网络。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了武器。
离开西樵山前,她做了最后一件事。她利用蒲翁留下的工具和材料,加上自己的巧思,制作了几个特殊的玩意儿:装有强效迷烟和辣椒粉的蜡丸,淬了剧毒(取自山中毒蛇)的吹箭,以及……一包遇剧烈撞击便会爆炸、释放出刺鼻有色烟雾的简易炸药。
重返广州,高堂岫美感觉自己仿佛脱胎换骨。伤痛依旧,疲惫更深,但眼神却更加锐利,步伐更加沉稳。她像一把终于淬火完成、开了刃的绝世宝刀,收敛了所有光华,只待饮血的那一刻。
城内的气氛更加紧张。街上巡逻的兵丁和衙役数量大增,茶馆酒肆里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着光孝寺的大火、码头的帮派火并、以及某些大人物府邸昨夜传来的莫名枪声。“深蓝”内部的清洗显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高堂岫美避开所有眼线,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城市的阴影里。她的第一个目标,是码头区那个被称为“福寿堂”的地下烟馆——覃姑和码头工人都提到过的、销售“极乐散”的黑窝点。
夜幕降临,“福寿堂”所在的破烂仓库外,依旧是一片畸形繁荣的景象。骨瘦如柴的瘾君子、眼神闪烁的贩子、讨价还价的帮派成员……空气里甜腻腐朽的气味比以往更加浓烈。
高堂岫美没有从正门进入。她绕到仓库后方,利用排水管道和堆放的货箱,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屋顶。揭开一块松动的瓦片,向下望去。
里面灯火通明,烟雾缭绕。几十个烟鬼瘫在破榻上,抱着烟枪,眼神迷离,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来回巡视。最里面,一个管事模样的瘦高个正在和一个穿着体面、却显得焦躁不安的商人交易——桌上摆着的,正是那种用锡纸包着的、晶莹剔透的“极乐散”!
高堂岫美眼中寒光一闪。她取出一个装有解药膏的瓶,又拿出一个特制的、类似竹筒的吹管。将米粒大的药膏放入吹管前赌凹槽。
她瞄准了下风向一个正在点燃“极乐散”的烟鬼。
咻!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那粒药膏精准地射入烟枪的火焰中,瞬间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被那烟鬼猛地吸了进去!
效果立竿见影!
那烟鬼脸上的迷醉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恐和痛苦!他猛地扔开烟枪,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横流!仿佛从一场美梦瞬间坠入最恐怖的噩梦!
“怎么回事?!”
“发什么疯!”
周围的烟鬼和打手都被这变故惊动了,纷纷围拢过来。
咻!咻!咻!
高堂岫美毫不留情,又是连续几发射出!中招的烟鬼无一例外,都出现了剧烈的排斥和痛苦反应!有的抱头惨叫,有的疯狂抽搐,有的则开始胡言乱语,着自己最深处的恐惧和愧疚!
仓库内顿时大乱!
“妈的!是这东西有问题!”
“福寿堂卖毒药!”
“退钱!赔老子!”
混乱中,那个瘦高管事脸色大变,试图解释镇压,但群情激愤的烟鬼和恐慌的打手已经失去了控制!推搡、抢夺、厮打瞬间爆发!
高堂岫美冷冷地看着下面的混乱,如同俯视人间的神只。她再次拿出一个蜡丸,估算着距离,丢向了仓库角落堆放的、看似易燃的杂物!
啪!
蜡丸碎裂,强效迷烟和辣椒粉瞬间弥漫开来!更加刺激了本就混乱的人群!咳嗽声、咒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趁此机会,高堂岫美如同夜枭般从屋顶滑下,落入后院阴影中,迅速消失不见。
这一夜,“福寿堂”的混乱如同投入油锅的一滴水,迅速在广州城的地下世界炸开。关于“极乐散”隐藏着可怕副作用、能让人发疯甚至致命的传言不胫而走,引起了不的恐慌。
而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高堂岫美如同一个来自幽冥的审判者,游走在广州最阴暗的角落。妓馆、赌场、私设的烟窟……凡是销售“极乐散”的地方,都遭到了她无声的打击。有时是解药制造的混乱,有时是淬毒吹箭精准地干掉关键的 distributors(分销商),有时是简易炸药制造的恐怖爆炸。
她神出鬼没,手段狠辣,每次行动都经过精心策划,绝不拖泥带水。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求真相和复仇的孤女,而是成为了悬在鸦片网络头顶的一柄利剑,一个令所有相关者闻风丧胆的——“药叉”幽灵。(药叉,佛教与印度教中一种半神的存在,有时译为“夜叉”,具有迅捷、凶猛、能啃食恶业之意。)
她的行动,自然也引发了对手疯狂的报复和搜索。非攻院派出了更多的杀手,“深蓝”内部的背叛者加大了排查力度,林文庸也通过洋人施压官府,要求尽快缉拿“凶犯”。
广州城的风暴,因她一人而骤然升级。
然而,高堂岫美深知,这些打闹无法伤及根本。真正的核心,是非攻院的炼制工坊、是林文庸的供货网络、是那个代号“酉九”的丑面具人!
她需要找到他们的心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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