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丫缓缓收功，周身流转的暗金色灵光如同倦鸟归巢，一丝丝敛入体内。她睁开眼，眸底深处一抹锐利金芒一闪而逝，旋即沉入古井无波的深邃。
她起身，走到静室角落那面以清水术维持的明镜前。
镜中映出的，已是一张陌生又带着几分熟悉轮廓的面容。
昔日清秀的线条被硬朗的棱角取代，下颌的弧度清晰分明，鼻梁似乎也更挺直了些。肌肤因长期炼丹沾染火气与那“伪龙之气”的淬炼，呈现出一种健康的蜜色，不再是从前带着病态苍白的细腻。眉眼依旧能看出过去的影子，但眉峰更显英挺，眼神沉静，顾盼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锐气与沉稳。
她抬手，指尖拂过颈间。那里，喉结的凸起已十分明显，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彰显着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生理特征。声音在数次尝试调整后，也稳定在了一种清越而微沉的音调，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再无半分女气。
身上那件半旧的青色法衣，如今穿在她身上，竟奇异地合衬起来。肩膀宽阔了些，撑起了原本略显空荡的肩线；胸前的束缚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男性躯干的平坦与结实。整个体态，颀长而挺拔，宛如一株经历风霜后，终于开始展露峥嵘的青松。
唯有那一头乌黑长发，依旧如往常般，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
“韩丫……”她对着镜中之人，无声低语。这个名字，连同它所代表的过往、挣扎与隐秘，似乎都随着这副躯壳的蜕变，正在一点点被剥离、封存。
是时候了。
她推开静室的门，庭院中，萧翠儿正在演练葵水剑诀。湛蓝的“秋水刺”带起道道清寒光华，如灵蛇舞动，水汽氤氲。听到开门声，她剑势一顿，回眸望来。
目光触及韩丫如今模样的瞬间，萧翠儿持剑的手微微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恍惚，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失落，但最终，都化为了清澈见底的坦然与坚定。
“师姐……”她习惯性地开口，随即顿了顿，改口道，“你出关了？”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翼翼。
韩丫——或者，即将不再是韩丫的她——微微颔首，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晨光熹微，落在她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金光泽。
“翠儿，过来坐。”她开口，那低沉而平稳的嗓音，让萧翠儿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萧翠儿收剑入鞘，依言走到她身旁坐下，目光却忍不住流连在她清晰了许多的喉结与宽阔了些的肩膀上。
“看够了？”她忽然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萧翠儿脸颊微热，却没有避开目光，反而迎了上去，认真道：“只是……还有些不习惯。”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你便好。”
她看着萧翠儿，少女明媚的眼中映照着自己如今的模样，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排斥与疏离，只有一如既往的信任与……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今日起，世间再无韩丫。”她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名，韩元昊。”
萧翠儿怔住，喃喃重复：“韩……元昊？”
“元，始也；昊，广漠苍穹。取其广大无边，暗合我辈修士追寻长生、超脱束缚之意。”韩元昊解释道，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既是与过去的告别，亦是对未来的期许。姬元昊之名不可用，取其职元昊”二字，也算是一种隐秘的纪念。
萧翠儿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眼中渐渐漾开一抹光彩：“韩元昊……很好听。那以后，我是该叫你师兄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一丝俏皮。
韩元昊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随你。”
正话间，吴风从前店走来，神色匆匆，似有要事禀报。当他看到石桌旁坐着的、气息大变的韩元昊时，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东……东家？”吴风的声音都有些变调，目光在韩元昊脸上和明显变化的体态上来回扫视，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柳燕跟在他身后，见状也是掩口低呼，眼中满是震惊。
韩元昊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二人：“吴师兄，柳姐姐，不必惊讶。此前炼制缓解隐疾的丹药，药性特殊，会导致体貌趋阳，如今算是功成过半。日后，我名韩元昊。”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然而这简短的几句话，蕴含的信息却如同惊雷，在吴风夫妇心中炸响。
体貌趋阳？功成过半？改名韩元昊？
吴风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滥，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仔细看去，眼前之人虽然形貌大变，男相已十分明显，但那眼神、那语气、那份沉静如山的气质，确是东家无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是……吴风明白。恭贺……恭贺韩……韩道友功行精进。”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索性以道友相称。
柳燕也反应过来，连忙敛衽一礼，只是目光仍忍不住在韩元昊喉间停留一瞬。
韩元昊知他们需要时间适应，不再多言此事，转而问道：“吴师兄匆忙而来，所为何事？”
吴风这才想起正事，脸色重新变得凝重：“东家……韩道友，坊间传闻，慕兰饶法士前哨，已在阗城西北千里外出现，与九国媚巡逻队发生了数次规模冲突。另外，城内物价，尤其是丹药和符箓，今日又涨了三成，不少店铺已经开始限售囤货。”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韩元昊眸光微闪，并不意外。她通过周灵隐鉴，早已察觉到城内外气氛的紧绷。慕兰饶威胁，已从暗流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浪涛。
“陈道友呢？”她问。
“陈道友一早就去城防司报备了，他那《浩然正气诀》对魔道乃至慕兰咒术都有克制之效，九国盟似乎有意征调他。”吴风答道。
正着，院门禁制波动，一脸肃然的陈巧大步走了进来。他先是看到韩元昊，也是猛地一愣，眼中爆发出惊疑之色，但在接触到韩元昊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后，他迅速压下疑惑，抱拳道：“韩……道友？”他显然也从吴风那里得到了些许暗示，此刻试探着称呼。
“陈道友，是我。”韩元昊点头确认，“城防司情况如何？”
陈巧见她坦然承认，也不再多问，神色沉重地道：“情况不妙。慕兰人此次来得又快又急，前线压力很大。城防司已在统计城内所有筑基以上修士的信息，征召令……恐怕不日即下。”
墨灵斋前店今日并未开门营业，门板紧闭，只有角落里几枚月光石散发着柔和光芒。韩元昊坐在主位，萧翠儿立于其侧，吴风、柳燕、陈巧依次落座。
韩元昊目光扫过在场四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慕兰兵锋已至，阗城首当其冲。覆巢之下无完卵，此战，无人可置身事外。”
众人神色一凛，皆知此言非虚。
“然而，直接应征上前线，于我等而言，并非上策。”韩元昊话锋一转，“我等实力尚微，卷入正面战场，生死难料。当务之急，是提升自保之力，并利用自身所长，在这乱局中寻一线生机。”
“韩道友有何打算？”陈巧问道。
“其一，囤积资源。”韩元昊屈指一算，“吴师兄，暂停大部分丹药对外销售，只保留少量供应熟客以维持店铺表象。所有炼制出的改良黄龙丹、合气丹，以及柳姐姐制作的符箓，全部入库。同时，尽我们所能，暗中收购市面上流出的药材、空白符纸、灵墨，尤其是疗伤、恢复灵力类的物资。”
“其二，巩固修为。翠儿筑基初期巅峰已固，可尝试冲击中期瓶颈。陈道友初入筑基，需尽快稳固境界，你那《浩然正气诀》在此战中或有大用。吴师兄，柳姐姐，你二人筑基不久，更需勤加修炼，熟悉筑基期法术运用。”
“其三，强化戒备。店铺阵法需时刻开启，预警禁制检查频率加倍。周灵隐鉴由我亲自掌控，密切关注城外三十里内动静。”
她的安排条理清晰，思虑周全，众人纷纷点头。
吴风沉吟道：“韩道友，如此大规模囤积，我们的灵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而且大量采购，容易引人注意。”
“灵石问题，我自有计较。”韩元昊淡淡道，“此前炼制的一些特殊丹药，或可解燃眉之急。采购之事，由你负责，分散进行，掩人耳目。”
“是。”吴风应下。
陈巧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韩道友，九国盟若强行征召……”
“届时再见机行事。”韩元昊打断他，“你身负浩然正气，乃对抗慕兰法士的利器，九国盟不会让你这等人才轻易折损。若真被征调，未必全是坏事，或可借此获取更多信息与资源。但切记，保全自身为要。”
陈巧闻言，心中稍安，郑重抱拳：“陈某明白。”
安排妥当，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前店内只剩下韩元昊与萧翠儿。
窗外，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低压，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街面上行人匆匆，往日喧嚣中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惶急。
萧翠儿走到韩元昊身边，轻声问：“元昊……师兄，我们能守住这里吗？”她终于自然地将那个新的称呼叫出了口。
韩元昊没有立刻回答，目光透过窗棂，望向灰蒙蒙的空。许久，她才低声道：“尽人事，听命。”她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硬朗，喉结随着话语轻轻滚动。
萧翠儿看着她的侧影，看着那清晰凸起的喉结，心中那份因外貌剧变而产生的最后一丝异样感，忽然间烟消云散。眼前之人，无论是曾经的韩丫，还是如今的韩元昊，骨子里那份坚韧、果决与守护之心，从未改变。
她悄悄伸出手，勾住了韩元昊垂在身侧的手指。
指尖传来的温热与略带薄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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