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丫把野枣摆得整整齐齐,指尖拂过木匣上的铜锁,忽然:“周明走的那,我把玉米珠藏在了老槐树洞里。他过,等他在城里站稳脚跟,就回来娶我,带着我去看北京的冰糖葫芦。”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匣子里的回忆,“你们要去看看吗?那串珠子,我串了整整一个冬。”
陈砚和林晚对视一眼,点头应了。
村口的老槐树得三个人才能合抱,树干上有个碗口大的树洞,被岁月磨得光滑。王丫搬来块石头垫脚,伸手往里探,指尖勾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串玉米珠——每颗都是用晒干的玉米粒打磨成圆,中间钻了细孔,用红绳串着,阳光透过玉米粒,映得红绳像燃着的火苗。
“这玉米粒,是1982年收的第一批新玉米,”王丫摩挲着最顶端那颗珠子,上面有个的牙印,“周明总爱偷啃生玉米,甜丝丝的。我就挑了最饱满的,白去河沟里磨,晚上就着煤油灯穿绳,手被扎了好几个洞。”她笑了笑,眼角却泛起红,“他走那,我没敢去送,就把这个塞进了树洞里,想着等他回来,亲手给他戴上,告诉他‘这是咱村的冰糖葫芦’。”
林晚拿起玉米珠,珠子被摩挲得发亮,显然这些年王丫常来擦拭。“他没回来?”
“回来了,又走了。”王丫把珠子重新包好,塞回树洞,动作轻得像在安放易碎的月光,“1985年秋,他寄信要回来,让我在槐树下等。我从早上等到黑,揣着热乎的玉米饼,饼都凉透了,他也没来。后来才知道,他在回城的火车上犯了急病,没挺过来。”
陈砚想起日记本最后一页的太阳,忽然明白那长长的影子不是要走向远方,是想往回走,走回这棵槐树下。
“他走之前,托人把这个送回来。”王丫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来,是枚磨得发亮的铜钥匙,“这是他在城里租的房子钥匙,让我有空去看看,屋里摆着我给他缝的鞋垫。可我哪敢去啊?我一个农村妇女,连火车都不会坐。”钥匙串着根红绳,和玉米珠的绳子一模一样。
林晚忽然注意到树洞深处还有东西,伸手一摸,摸出个纸包,打开是叠得整齐的衬衫,蓝的确良的,袖口磨破了边,胸口别着个钢笔帽——正是周明日记里提过的“丫送的钢笔帽,能让字写得更直”。衬衫口袋里掉出张纸条,是周明的字迹:
“丫,等我回来。玉米珠我看见了,比冰糖葫芦好看。城里的月光太淡,不如咱村的亮,我每晚都数星星,数到第十七颗,就像看见你在槐树下笑。”
字迹末尾洇了块墨,像滴没忍住的泪。
“第十七颗星……”王丫抬头望向空,虽然才下午,她却像能穿透云层看见星星,“他总我眼睛亮,像第十七颗星。”
陈砚忽然想起知青点床板下的木匣,里面第三封信没写完的结尾,似乎就是“丫的眼睛……”后面被墨团盖住了,想来是写着写着,情绪再也绷不住。
“他走后,我每年都来槐树下坐会儿,”王丫往树洞里塞了把新收的玉米籽,“就当他还在。去年村里要砍树盖厂房,我抱着树干哭了三,他们才作罢。这树啊,记着事儿呢。”
林晚摸着树干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影明”和“丫”的缩写,还有歪歪扭扭的日期,最早的是1980年,最晚的是1985年——正是周明要回来的那年。
“你看这儿,”王丫指着一道新鲜的刻痕,是今年的日期,“我孙子刻的,他‘奶奶,爷爷肯定想看看新玉米长多高了’。”她的孙子刚上学,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周明日记里画的人。
陈砚忽然明白,为什么《拾遗录》里“万物有灵”。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没出口的告白;玉米珠的纹路里,裹着等不到的约定;就连那枚铜钥匙,都还在等一个不会来的主人。这些东西,比任何文字都更执拗地记着过往。
“周明的房东后来寄信来,”王丫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屋里的墙上,贴满了咱村的照片,有我在槐树下编玉米珠的,有王大叔抽烟的,还迎…他要带着这些照片回来,让我给他当向导,再去看看知青点的土坯房。”
林晚想起木匣里那枚铜哨子,忽然吹了声,嘶哑的哨音在村口回荡,惊起几只麻雀。王丫:“王大叔以前总用这哨子唤牛,后来周明学会了,总在傍晚吹,‘丫,回家吃饭了’。”
哨音落时,一阵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有人在应和。地上的野枣滚了几颗,停在王丫脚边,像在撒娇。
陈砚把衬衫放回树洞,又添了把新收的玉米籽——是王丫刚从篮子里抓的。“他知道你在等他,”他,“这些年,他从没走远。”
王丫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我知道。就像这树,看着老了,根却扎得深,风再大也吹不倒。”
回去的路上,林晚忽然:“那串玉米珠,每颗都比冰糖葫芦甜。”陈砚点头,他想起周明日记里写的“丫的辫子扫过我脸颊,比玉米须还软”,想起那封没寄出的信里“雪没到膝盖,王大叔的背比老槐树还弯”,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从来都不是遗憾,是像老槐树一样,默默生长,悄悄结果,就算没人看见,也活得扎实。
暮色漫上来时,他们又路过知青点,土坯房的窗户里,仿佛还亮着煤油灯,灯下有个年轻的身影在写日记,旁边摆着串玉米珠,红绳在光里晃啊晃,像串不会融化的冰糖葫芦。
《拾遗录》的下一页,被风吹得轻轻颤动,上面只有一行字:“老槐树的影子里,藏着所有没出口的‘我想你’。”
喜欢青冥碎的魂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青冥碎的魂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