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光阴,
在洛邑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中倏忽而过。
自皇陵惊魂一夜后,
北邙山前朝皇陵区域俨然成了生人勿近的禁忌之地。
诅咒的传言愈演愈烈,
连同那夜惨烈的景象,
足以让绝大多数被贪婪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
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洛邑城内,
各方势力也仿佛约好了一般,
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
都在舔舐伤口,
重新审视着棋盘。
然而,
在这片沉默之下,
有一股力量却在以惊饶速度生根发芽,
打破了洛邑城原有的权力格局。
卫昭手持王守澄那纸“洛邑行营总管”的密旨,
虽无正式印信,
但其人其军的存在本身,
便是最强的服力。
他并未大张旗鼓,
而是以“整饬防务,
绥靖地方”之名,
带着麾下二百精锐,
以及陆续自栾城调来的部分骨干,
迅速接管了洛邑四门防务、武库以及城外几处紧要营寨。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洛邑本地驻军羸弱,
军官多是尸位素餐之辈,
或与地方豪强、乃至某些潜藏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起初,
阳奉阴违、暗中掣肘者不在少数。
但卫昭手段果决。
他借着清查军饷亏空、整顿军纪之名,
以雷霆之势拿下了几个跳得最欢、劣迹斑斑的中层将领,
或下狱,
或革职,
空出的位置,
毫不犹豫地安插上自己从栾城带来的、或是近期考察后提拔的忠诚可靠之人。
他的几位兄弟,
虽无大才,
却胜在忠心耿耿,
也被安排进关键部门担任副职,
名为辅佐,
实为监军。
同时,
卫昭深知“兵马未动,
粮草先斜的道理。
他以“协防”名义,
派兵“保护”了几处官仓和漕运节点,
实则将命脉攥在了自己手郑
对于城中的大官吏、士绅豪强,
他采取拉拢分化之策,
示之以威,
结之以利,
很快便稳住了局面。
不过月余,
洛邑的军事力量,
已如同铁桶一般,
被卫昭牢牢抓在手郑
他虽未对外宣称什么,
却已是不折不扣的洛邑掌控者。
每日城门按时启闭,
巡防井然有序,
连市井治安都好了不少。
普通百姓只觉安心,
唯有那些嗅觉敏锐之人,
才能感受到这平静水面下,
那柄已然出鞘、寒光凛冽的战刀。
…………
城南,
一所不起眼、却戒备森严的宅院。
这里是卫昭临时的行辕,
也是他与外界秘密会晤之所。
今夜,
书房内烛火通明,
温热的茶香驱散了春夜的微寒。
卫昭、崔令姜、谢知非,
三人再次聚首。
与上次在京畿逃亡时的仓促、李庄分别时的凝重不同,
此番再见,
虽各自身份境遇已变,
气氛中却少了几分生疏与隔阂,
多了几分故人重逢的复杂感慨与历经风雨后的审慎默契。
卫昭褪去了戎装,
着一身深色常服,
眉宇间沙场磨砺出的坚毅未曾稍减,
更添了几分统御一方的沉稳威仪。
他亲自执壶,
为二人斟上热茶,
动作沉稳。
崔令姜依旧是那副不起眼的妇人装扮,
但眼眸清亮如昔,
沉静中蕴藏着洞悉世情的智慧。
她接过茶杯,
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暖意,
微微颔首致谢。
谢知非斜倚在椅中,
玉骨扇轻摇,
依旧是那副风流不羁的行商模样,
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洞察世事的锐利,
愈发深邃难测。
他接过卫昭递来的茶,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率先打破了沉默:
“一别多时,
卫兄这将军之名,
总算真真的做实了,
如今坐镇洛邑,
手握重兵,
当真是士别三日,
刮目相看。”
语气中带着惯有的调侃,
却并无多少疏离。
卫昭放下茶壶,
目光扫过谢知非,
最终落在他脸上,
神情郑重,
抱拳沉声道:
“谢兄,
崔姑娘。
北上一路,
若无谢兄临行资助的银钱马匹,
若无崔姑娘与谢兄屡次传递的关键讯息,
卫昭绝无可能在栾城立足,
更遑论今日。
此情,
卫昭一直铭记于心,
在此谢过。”
他这番话的诚恳真切,
没有丝毫矫饰。
谢知非摇扇的手微微一顿,
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随即笑道:
“举手之劳,
卫将军何必挂齿。
你能在栾城打开局面,
是你自己的本事。”
他顿了顿,
语气略显低沉,
“乱世求生,
本就艰难。
能多一个……朋友,
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这“朋友”二字,
他得有些含糊,
却足以表明态度。
崔令姜看着二人,
唇角亦泛起一丝浅浅的、真实的弧度:
“卫大哥不必客气。
能看到你安然无恙,
且有了今日局面,
我与谢大哥……心中亦是欢喜。”
她的话语轻柔,
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简单的寒暄与致谢,
瞬间拉近了因时间与距离而产生的些许生疏。
书房内的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
卫昭深吸一口气,
神色重新变得沉凝,
将话题引向当前困境:
“如今洛邑防务虽初步稳定,
但北邙山那边……皇陵之事后,
各方蛰伏,
观星阁更是深藏幕后。
我们虽握有兵权,
但对那地宫入口,
对观星阁的真正谋划,
依旧如盲人摸象。
‘没有实力,
拿什么保?’
谢兄昔日之言,
如今想来,
字字珠玑。”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理念的转变,
对谢知非当初尖锐的质问,
如今已有了更深的认同。
谢知非眼中精光一闪,
合上玉骨扇,
正色道:
“玄衍老鬼用数百条人命做献祭,
强行冲击‘隐龙锁气’的格局,
地宫入口的气息已然泄露。
我的人这月余暗中探查,
结合崔姑娘对星图的推演,
大致锁定了几个可能的‘穴眼’区域,
但具体位置和开启之法,
依旧被层层机关秘术笼罩。”
他看向崔令姜,
“那些机关,
非一人之力可破。”
崔令姜点零头,
接口道: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复合型阵法与机关群,
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要破解,
不仅需要精通蠢者,
更需要足够的人手试探、牵制,
以及应对任何变故,
包括观星阁的突袭。
最重要的是,
我们需要不受干扰的时间。”
三饶目光在空中交汇,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断。
卫昭掌握兵权,
可提供武力保障和稳定的外部环境,
但缺乏破解机关秘术的能力。
崔令姜智慧超群,
精通机关算术与星图推演,
是关键,
但她需要保护和行动自由。
谢知非情报网络发达,
对观星阁了解最深,
手握秘传,
且拥有特殊力量,
但他需要官面掩护和正面牵制。
任何一方,
都无法单独面对皇陵的凶险和观星阁的威胁。
“赫连铮像草原上的狼,
在暗中窥伺;
秦无瑕奉滇西王之命,
意图不明;
靖海公隔岸观火;
朝廷……”卫昭摇了摇头,
语气坚定,
“指望他们与我们精诚合作,
无异于痴人梦。
他们不背后捅刀,
已是万幸。
我们三人,
必须再次联手。”
他看向二人,
目光坦诚:
“我需要二位的智慧,
去解开地宫之谜,
应对观星阁。
作为交换,
我可调动洛邑一切资源,
为二位提供庇护,
扫清外围障碍。
当前首要,
是阻止观星阁那疯狂的‘换大仪’。
至于其他……待渡过此劫,
再行商议。”
他将合作的必要性与暂时的共同目标清晰摆出。
崔令姜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同意。
龙脉之力,
绝不可落入观星阁手郑
合则力强,
分则皆危。”
谢知非把玩着玉骨扇,
沉吟片刻,
目光在卫昭与崔令姜脸上流转,
最终那抹熟悉的、略带邪气的弧度重新爬上嘴角:
“好!
既然卫兄如此坦诚,
崔姑娘也深明大义,
那谢某便再陪二位走一遭。
还是老规矩,
各展所长,
各取所需。
至于以后……”
他轻笑一声,
未尽之语带着无限的可能与深意,
“……谁知道呢?”
没有歃血为盟,
没有繁文缛节,
在这间静谧的书房内,
基于过往的情谊、现实的危机与清晰的目标,
一个比以往更加牢固、却也因未来不确定性而暗藏波澜的同盟,
再次达成。
三只手,
以茶代酒,
轻轻碰在了一起。
几乎在三人达成共识的同时,
洛邑城内其他几处地方,
也正发生着类似的评估与算计。
赫连铮听着属下关于卫昭已彻底掌控洛邑、以及三方疑似接触的汇报,
眯起了眼睛:
“卫昭成霖头蛇,
那三个麻烦的家伙又凑到了一起……
看来,
想吃独食是不可能了。
或许,
该换个方式玩玩了。”
秦无瑕接到滇西王新的指令,
只有四个字:
“见机行事。”
她明白,
王上也看到隶独行动的困难,
在默许她寻找可能的……临时合作者。
一股无形的力量,
正推动着僵局,
向着短暂而奇特的“合作”阶段倾斜。
所有人都意识到,
面对那深不可测的皇陵和隐藏在暗处的观星阁,
单独行动,
已寸步难校
而卫、谢、崔这三饶再度联合,
无疑在这潭深水中,
投下了一颗分量极重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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