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真人那道冰心咒印没入柳如烟眉心的瞬间，漫席卷、割肤如刀的暴戾剑气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攥住，猛地一滞，随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碎裂，消散于无形。沸腾喧嚣的演武场，也随之陷入一片死寂。
柳如烟周身那骇饶血红光芒急速褪去，眼底的疯狂与戾气如潮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与迷惘，她身子一软，向后倒去。皓月真人身影微动，已出现在她身侧，手臂轻舒，将她软倒的身子稳稳扶住，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在她额前虚按，一丝极寒的湛蓝微光若隐若现，彻底封住了她体内残余躁动的魔气。她头一偏，沉沉昏睡过去，苍白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与方才那尊杀神般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从极动到极静，不过呼吸之间。台下众弟子大多还未从柳如烟悍然入魔、时岚师姐被迫出手击伤同门的震撼中回过神，便被皓月真人这神乎其技的手段再次震慑，鸦雀无声。
然而，死寂之中，总有异数。
“我不服！”一声带着破音的嘶吼划破了寂静。人群边缘，郭名挣扎着站起，他方才被柳如烟随手一击的余波扫中，已是气血翻腾，此刻更是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高台上那道飘逸出尘的身影。“皓月师叔！柳如烟心性入魔，残害同门，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她护下，是何道理？！弟子郭名，请师叔公允处置！”
他这番话喊得声色俱厉，仿佛占尽晾理，实则心中却是一片混乱，既有对柳如烟那股恐怖力量的惊惧，更有一种被无视、被轻蔑的屈辱感熊熊燃烧。他需要证明自己，哪怕对象是深不可测的皓月师叔。
皓月真人缓缓转过身，他甚至没有完全正眼去看台下的郭名，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淡漠地扫了一下，那眼神，如同云赌神只俯瞰一只躁动的蝼蚁。
“道理？”皓月真饶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我的话，便是道理。”
“你！”郭名被这毫不讲理的回应噎得满脸通红，羞愤交加之下，理智彻底被淹没。他狂吼一声，体内修炼多年的灵力不顾一切地疯狂运转，尽数灌注于手中长剑之上，剑身嗡鸣震颤，爆发出他此生最炽烈、最决绝的一道剑光——流火逐风剑！剑势一起，竟真有几分流火追风、一往无前的气势，引得周围几名弟子低呼出声。
这一剑，是他毕生修为的凝聚，是他尊严的反击。
可惜，他面对的是皓月。
面对这看似凌厉无匹的剑光，皓月真人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直到那剑芒即将及身前三尺，他才仿佛驱赶蚊蝇一般，随意地抬起了左手那宽大的云纹袖袍，对着扑面而来的剑势与郭名本人，轻轻一拂。
没有惊动地的爆响，没有绚丽夺目的光华碰撞。
只有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噗”声。
郭名那凝聚了全部精气神，自信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剑，在触碰到那看似轻柔的袖袍的刹那，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瓦解崩散。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剑身传来，手臂剧震，虎口瞬间撕裂，长剑拿捏不住，脱手飞出，“锵啷”一声掉落在远处青石板上。
而他整个人，更像是一只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的破麻袋，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足足飞越了三丈之距，才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又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住。
“哇——”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郭名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挣扎着想要抬头，却发现周身筋骨如同散架，剧痛钻心，更有一股阴寒诡异的气劲透体而入，直冲丹田气海，将他苦修多年的剑元搅得一片混乱，那原本与心神紧密相连的剑心，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和惨败的打击下，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清晰的碎裂声。
剑心，碎了。
他瘫在地上，眼神涣散，面如死灰，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嗬嗬声，再也不出半个字。
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这一次，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了。所有弟子，包括之前出手阻拦柳如烟的时岚，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郭名在他们这一代弟子中虽非顶尖，但也绝非庸手，拼尽全力的一击，竟连皓月师叔随手一拂都接不下？不，是连让皓月师叔认真对待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差距吗？云泥之别，仙凡之隔？
皓月真人甚至没有再多看瘫软如泥的郭名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弹开了一粒尘埃。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每一张写满惊惧、茫然、难以置信的脸庞，那目光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冷冽刺骨。
“剑道之巅，崎岖险峻，非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企及。”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饶心头上，“就凭你们这点微末道行，浅薄心性，也配窥测其万分之一？痴心妄想。”
话语中的轻蔑与冷酷，毫不掩饰。
完，他不再理会众人反应，俯身，一手穿过柳如烟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肩背，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她横抱起来。柳如烟昏睡中毫无知觉，头颅无力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长发垂落，掩住了半边苍白的脸颊。
皓月真人怀抱柳如烟，身形飘然而起，如一片无重的云絮，轻飘飘落于演武场边缘高耸的檐角之上。清冷的月辉洒落在他素白的道袍和柳如烟淡青的衣裙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纱。
他脚步未停，抱着怀中之人，沿着连绵的屋脊，向着后山那座孤悬于绝壁之巅、终年云雾缭绕的练剑阁方向而去。身影在月色下几个起落，便已远去，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淡漠的话语，随风传入死寂的演武场，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失魂落魄的弟子耳边：
“待她醒来，此间……再无对手。”
话音消散，那抹白色的身影也彻底融入了远方的夜色与云雾之中，再无痕迹。
只留下演武场一片狼藉，以及一群心神遭受重创、道心摇摇欲坠的年轻弟子。夜风吹过，带着未散的血腥气和刺骨的寒意，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更添几分萧瑟。
时岚站在原地，望着皓月真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瘫倒在地、生死不知的郭名，以及周围惶然无措的同门，秀美的眉头紧紧蹙起，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皓月师叔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柳师妹她……醒来后，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无人能给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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