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尘埃中的明珠
匠作监的杂物院，时光仿佛在这里沉淀、凝固，最终化为无处不在的尘埃，覆盖在每一件被遗弃的器物之上。每日清晨，当初升的日光勉强透过高墙上狭窄的窗格，投下几束浑浊的光柱时，林晚秋的一便开始了。
工作无疑是繁重而琐碎的。要将那堆积如山、涵盖万千的破损物件一一搬运、分门别类，记录在册，本身就是一项极其耗费体力的劳动。同院的几名杂役，多是些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中年人或沉默寡言的少年，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麻木的重复，通常只进行最粗泛的分类——能用的、勉强能修的、彻底报废的。速度力求快，只要管事查验时大致得过去便可。
然而林晚秋却不同。
她像是投入这片尘埃之海的一颗异类明珠，非但没有被淹没，反而在这黯淡的环境中，隐隐散发出属于自己的、温润而执着的光泽。
她负责的区域，进度似乎总是最慢的。但她并不焦急。每当拿起一件物品，无论是缺角的瓷碗、断腿的木椅，还是锈蚀的铁锁、污损的卷轴，她并不会立刻将其归入某个简单的类别。
她会先仔细地拂去表面的浮尘（动作轻柔，避免二次损伤），然后，【探查】技能无声发动。刹那间，这件物品的“生平”便如同展开的卷宗，在她脑海中清晰呈现：
【紫檀木笔架，断裂处为旧伤，榫卯结构，可修复。木质优良，包浆自然，建议保留原貌，勿过度打磨。】
【青花瓷盘碎片，民窑出品，釉下彩，破裂边缘锋利，需心处理。无特殊价值，但可作为瓷器修复练习样本。】
【铜质镇纸，局部锈蚀，核心结构完好。锈层成分复杂，包含……初步判断为环境潮湿导致，建议先物理除锈，评估后再决定是否化学处理。】
她不仅记录名称和破损情况，还会在册子上用那支秃笔，尽可能详细地标注下材质、大致年代、破损原因推测，以及她根据【探查】信息和自己专业知识判断的“修复建议”或“保存注意事项”。这些记录，远远超出了杂物院杂役的工作范畴。
更让同僚们觉得她“古怪”甚至“多事”的，是她那些“多余”的举动。
她会用自己制作的简易工具——比如用柔软羽毛绑成的除尘扫，用细腻棉布包裹木片做成的清洁垫——心翼翼地清理器物缝隙里的陈年污垢，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用粗糙的布块胡乱擦拭，或者干脆置之不理。
对于一件漆皮剥落的木盒，她不会为了美观而试图补漆覆盖，反而会心地将翘起的漆皮暂时固定，在旁边标注“漆层老化剥落，保留历史痕迹，重点在于稳定结构，防潮防蛀”。
面对一叠受潮粘连的书籍册页，她不会强行撕开，而是尝试利用工坊里能找到的、相对温和的蒸汽，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湿润、分离，再心地压平晾干，尽管这过程耗时极长。
“林姑娘，你费这劲儿干嘛？这些破烂，迟早都是要扔或者烧掉的。”一个心直口快的年轻杂役忍不住问道，看着林晚秋正对着一块几乎碎成粉末的彩色玻璃残片叹息。
林晚秋抬起头，目光清澈，语气平和：“它们或许已无用处，但曾也是被人制作、使用过的。上面留着过去的痕迹。仔细对待，总归是好的。”
那杂役挠挠头，显然无法理解这种近乎迂腐的“珍惜”，嘟囔着走开了。
同僚们私下议论，大多觉得她是因为出身官家，放不下架子，或者是被贬至簇，心中不平，才用这种“瞎讲究”的方式来排遣。也有人觉得她是在故意表现，想引起上头注意。
然而，无人知晓，在她眼中，这些蒙尘的“破烂”，每一件都是通往过去的钥匙，是承载着时光片段的载体。她那“最干预、保留历史痕迹”的理念，源自现代文物保护的铁律，早已融入她的骨血。而【探查】技能，更让她能“听”到这些残破器物无声的“低语”，了解它们的故事与伤痛。
她乐在其郑每一次成功的清洁，一次准确的分类，一次对破损原因的推断，都让她对这个世界多一分了解，也让她的修复师本能得到慰藉。体力上的劳累，远不及精神上的充实与专注带来的愉悦。
渐渐地，那些被送到她区域的破损物品，无论最终命运如何，至少在离开杂物院之前，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细致而专业的对待。它们身上的尘埃被温柔拂去，它们的价值与伤痕被准确记录。
这一切，如同明珠在尘埃中悄然生辉，暂时未被大多数人察觉。但改变，已然在这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发生。
（第四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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