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隔离病房里，时间像是凝固的胶质，粘稠而令人窒息。张伟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腰部以下的虚无感不再是单纯的麻木，而是演变成了一种更深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缺失。他感觉自己的下半身仿佛被替换成了别的什么东西，不属于这个维度，无法被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所驱动，也无法被他自己的意志所触及。
舱门无声滑开，进来的不再是沉默的白企鹅（张伟在心里给那些全身防护的人员起了个绰号），而是两个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笔挺深灰色制服的中年男人，面容冷峻得像块未经雕琢的花岗岩，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手里拿着一个轻薄如纸的电子板。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白大褂，但外面同样套着轻型防护服的女医生，她的眼神带着专业性的审视，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张伟。制服男人开口，声音平稳，没有多余的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标准流程，我是杨振，42局内部审查科负责人。这位是陈静医生，负责你的医疗评估。我们需要对你和林薇女士在异常空间内的经历，以及你们目前的身体状况，进行详细记录和评估。
审查，开始了。
陈静医生首先上前，手中的扫描仪再次掠过张伟的身体，重点在他的脊柱区域停留了很久。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情况没有变化，杨审查官。她的声音透过面罩，有些发闷，脊柱t10-L1节段，结构完整，未见物理性断裂或压迫。但神经信号在此处彻底中断，传导率为零。更关键的是……她顿了顿，指向扫描图像上脊柱周围那一圈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不断波动的暗色能量场，我们检测到一种未知的高维能量残留，它像是……或者了这部分神经通路的基本规则。这不是我们已知医学能够解释或修复的损伤。初步诊断为……高位脊髓不可逆性异化损伤。
不可逆三个字，像最终的审判，敲打在张伟的心上。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杨振面无表情地记录着，然后看向张伟：现在，请详细描述你们在内的经历，重点是最后与那个自称为的实体接触，以及你受赡过程。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张伟深吸一口气，从进入归墟开始讲述，扭曲的环境，噬魂妖，导航塔的亡灵，痛苦之潮，背叛之岸，直到最后的镜之间隙和守护者。他描述了铁山那身残破的蒸汽铠甲，他的疯狂与偶尔的清醒，他的战斗方式，他对的执念，以及他如何一次次保护他们，最终为了给他们创造生机，选择与守护者同归于尽。他也提到了自己为了吸引守护者注意力，导致被能量余波击中后背的过程。
当他讲到铁山将染血的狗牌塞进他手中，出你的战斗还未结束时，杨振抬手打断了他。
张伟，你提到的这个，根据你的描述，是一个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力量来源不明、且与已知任何档案记录都无法匹配的异常实体。杨振的目光锐利，你如何确定，他不是意识为了迷惑、渗透我们而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看似保护你们，实则为了将更高浓度的能量污染，或者某种我们无法探测的，通过你们带入现实世界的载体？
张伟愣住了：陷阱？他为了救我们，连存在都湮灭了！
这正是可能的高明之处。杨振语气依旧平静，苦肉计，甚至是牺牲一个，换取两个携带深层污染的信标成功回归。你的伤势……如此精准的、医学无法解释的异化损伤，是否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为了博取同情，降低我们的警惕，让你这个能够更顺利地留在内部？
一股寒意从张伟脊椎（至少是还有知觉的那部分）升起，直冲灵盖。他从未想过，铁山的牺牲，他自己的重伤，在别人眼中竟然可以被如此解读。
至于那枚狗牌，杨振继续道，正在最高级别的隔离实验室进行分析。初步扫描显示，上面除了人类血液和金属成分，还沾染着与你们身上同源的、极高浓度的异界能量残留。它很可能本身就是一件污染源，或者……一个定位信标。
张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愤怒和无力。他拼命挣扎，铁山付出生命的代价，换来的不是理解和哀悼，而是冰冷的猜忌和恶意的揣度。
那我们身上的能量污染呢？张伟嘶哑地问，如果我们是信标，是载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们？
杨振合上电子板：持续的观察和隔离是必要的。我们会监控你们身上能量场的变化，评估其风险等级。同时，对你们的精神状态进行深度检测，以确保你们的意识未被同化或篡改。在确定绝对安全之前，你们不能离开隔离区。
他看了一眼陈静医生：陈医生会继续尝试对你的伤势进行医疗干预，虽然希望渺茫。同时，她也会采集你的生物样本，用于污染分析。
陈静上前，开始抽取张伟的血液。针头刺入皮肤的刺痛，与他内心巨大的荒诞感相比，微不足道。
杨振离开后，陈静在采集样本的间隙，低声快速了一句：保持冷静，配合检查。你的情绪波动会影响你身上的能量读数，那对你没好处。完，她便恢复了沉默的专业态度，收拾器材离开。
舱内再次只剩下张伟一人，和无情的监控设备。
证明自己的？如何证明？他无法剥离自己身上的能量污染，无法让铁山复活作证，甚至无法解释自己这诡异的伤势。
而更深的绝望，来自于陈静医生那句不可逆性异化损伤。终生残疾……他连生活自理都成问题，未来一片黑暗，却还要背负着潜在叛徒污染载体的嫌疑，在这里接受无休止的审查和监控。
外部是猜忌和隔离，内部是残破的身体和沉重的绝望。战斗的意志？铁山，你交给我的，是怎样一个绝望的战场啊……
张伟闭上眼，感觉无形的墙壁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比归墟的任何怪物都要令人窒息。这场回归，或许根本不是救赎，而是坠入了另一个形态的、更加精致而绝望的牢笼。而他和林薇，能在这场看不到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意志对抗中，坚持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吗？他开始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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