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屠户刚收来的肉钱，晃悠悠往林猛家去。
这林家的丫头他见过，生得是村户里少见的模样，虽然皮肤不是顶白，是被日头晒出的匀净浅蜜色。
但是眉眼清亮，看饶时候总像含着点水汽。
抿着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的梨涡，不笑都带着点憨甜。
更重要的是，干活可是利落。
比那镇上穿绫罗的姐看着顺眼，干净鲜活，像田埂上刚冒头的嫩苗，沾着点土气，却藏不住蓬勃的好看。
昨儿跟林猛定了，今儿晌午来领人，好给五百文，人就归他了，想想都美啊。
林猛家那土坯墙矮，王屠户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林猛蹲在院子里编竹筐呢。
王屠户心下笑了笑，这以后林猛还是他丈人了。
“林猛”。
王屠户扯着嗓子喊了声，抬脚就进了院。
“人呢，我来领人了”。
林猛手一抖，竹篾子啪地断了根，他猛地站起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慌。
“王……王屠户，你咋来了”。
“嘿，你这话，你我咋来了，我不来领人，难不成来跟你唠嗑”。
王屠户往屋里瞟了眼，门窗都关着，院里静悄悄的，哪有半个人影，他皱了皱眉。
“昨儿不是好了，人呢”。
林猛搓着手，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低的。
“王屠户，这…这事吧，有点岔子”。
王屠户眼一瞪，嗓门更高了。
“啥岔子，你跟我耍花毡。
林猛急得额头上冒了汗。
“今儿周家来人了，隔壁村周老实你知道吧，他二儿子上了战场，家里急着冲喜，听我这儿有个姑娘，直接就带人来了，硬要…硬要把人买走”。
“周家？”。
王屠户愣了下，随即脸就沉了，“你跟我定好的人，咋能卖给周家，周老实给你多少银子”。
“不是银子的事”。
林猛赶紧摆手，又不敢实话。
其实就是银子的事。
王屠户给五百文，他虽觉得不满意，但是一想到以后就不愁肉吃，才答应了。
但是周老实给八百文，不仅多加了两斗米，周老实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在村里干活。
日后有个帮忙的，比王屠户这孤家寡人好多了。
林猛含糊着。
“周老实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犟得跟牛似的，要是我不把人给他，往后有啥事就别想让他家儿子搭手”。
“我这…我这也是没办法，你也知道，我家儿子还干不了活，就两贱丫头更不顶事”。
王屠户盯着他看了半晌，见林猛那怂样不像是撒谎，心里的火气直往上涌，却又没处发。
周老实虽是庄稼人，可家里人多，周老二又是个能干的，在村里也算有点脸面，他犯不着为了个姑娘跟周家置气。
可这口气终究是咽不下去。
“好你个林猛”。
王屠户咬着牙骂了句，“合着我白跑一趟？你就不怕我往后不卖肉给你”。
“别啊王屠户”。
林猛急了，忙从怀里摸出两文钱递过去。
“这……这算我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等往后有合适的，我准保先想着你”。
王屠户瞥了眼那两文钱，嗤笑一声没接，转身就往外走。
“打发要饭花子呢”。
虽是这么，王屠户还是捶着满肚子火气出了林猛家，脚下的土路被他踩得咚咚响。
心里头那股子憋屈劲儿堵得慌，五吊钱的数儿，昨儿都跟林猛拍了板，今儿他竟然敢把人卖给了别人。
一边想着周家，这脚上的路也往周家村去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周家村口老槐树旁。
看见树下蹲了几个纳鞋底的妇人，正叽叽喳喳闲话。
往常他路过总爱搭两句，今儿却没那心思，刚要离开，就听见里头提了周家和新媳妇。
“周老实家也是急，周诚那子上了战场，这会给他买个媳妇有啥用，难不成还指望着这媳妇自己生个孩子出来啊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听那姑娘是林猛家送来的，瞧着倒是干净利落，就是命不咋好”。
“可不是嘛，是冲喜，来了就守寡，谁知道那子还能不能回来……”。
王屠户的脚一下就顿住了。
周老实的新儿媳妇……林猛卖给了周家的……不就是那个林家丫头。
他转过身往那几个妇人跟前凑了凑，故意咳了声。
妇人们见是王屠户，都停了话头，笑着打招呼。
“王屠户这是从哪过来的”。
王屠户没回答，往树桩上一坐，装作随意地问，“你们刚周家新媳妇，就是周老实给周诚冲喜娶的那个？”。
“是啊，刚进门的”。
胖婶接了话，“王屠户也听了？”。
“听了一嘴”。
起这些个嚼舌根子的话，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另一个婆子抢着道。
“那姑娘命好啊，周家虽不富裕，周老太却是个好性子的”。
一旁有妇人吧唧着嘴。
“命好啥啊，刚才还呢，这一过去就是守寡了，谁知道周诚还能不能回来，我看这命，差得很”。
一旁王屠户没参与她们的讨论，越想越气。
林猛这老东西，嘴上怕周老实，到底还是周老实给的好处满意了。
他攥了攥拳头，指节发白，他王屠户也不是好惹的，肉案子在镇上摆了这些年，哪家没求着他割过肉？
他站起身，冲众人摆了摆手。
“走了”。
这一回，他没往家走，反倒调了个方向，径直往周家去。
周家院子里刚安生没多久，周老太把煮好的鸡蛋剥了壳。
先递了个给蹲在门槛上的周老实，又给刚歇过来的周正递了一个，张梅在屋里憋着气，没出来。
“眠眠，这是给你的”。
周老太从厨房的木箱子里又拿出了个鸡蛋。
“我看你脑袋受了伤，得好好补补”。
林眠眠逗着周老太。
“我一个女人家，娘不怕我吃鸡蛋浪费了”。
周老太拍了拍林眠眠的手。
“有啥浪费的，吃进肚子里就不浪费，快吃吧，剩下的活娘干”。
到底林眠眠也真是饿了。
“我把野菜放进去，这就吃”。
她正帮着把择好的野菜往锅里放，准备熬一锅野菜糊糊。
还没等接过鸡蛋，门哐当就被踹开了。
一个胖壮的汉子站在门口，穿着件油乎乎的黑布褂子，凶神恶煞的表情看着就不好惹。
周老实抬了眼，皱着眉问。
“王屠户，你咋来了”。
听见是王屠户，林眠眠心里也一咯噔。
王屠户先没应声，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眠眠身上。
这丫头比他昨儿瞧着还精神些，粗布褂子虽旧，却洗得干净，眉眼亮闪闪的，哪像林猛的被抢过来的。
他心里的火气又窜上来，往前迈了两步，直愣愣问周老实。
“周老哥，你家这新媳妇，是从林猛那儿买的？”。
周老实吃鸡蛋的手顿住，脸色沉了沉。
“是又咋了”。
王屠户哼了声，嗓门陡然拔高。
“这姑娘我昨儿就跟林猛定好了，五百文，人归我，他收了我的话，转头卖给你，你咋了”。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静了。
周正捏着鸡蛋毫不在乎，一旁的张梅则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活该啊。
被王屠户带走才好呢，他那媳妇都被打跑两个了。
周老太往林眠眠身边挪了挪，眼里满是慌神。
王屠户往院子里走进两步，又冲周老实吼着。
“周老哥，买卖得讲规矩吧，这姑娘，要么你给我送回林猛那儿，要么……你就得给我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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