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纪元的倒计时归零。
并非通过计时器那跳动的数字——那黑色装置在数字归零的瞬间,屏幕便暗淡下去,再无反应。
变化,来自于外界。
遗址外,那永恒低垂、令人压抑的暗红色幕,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擦洗,血色褪去,污浊沉淀,逐渐显露出一种澄澈、冰冷、但相对稳定的深蓝色。虽然依旧看不到熟悉的太阳或星辰,但光线变得均匀、恒定,不再有那种疯狂切换的极端辐射。
呼啸了不知多久的、夹杂着致命因素的狂风,渐渐停歇。空气中那铁锈与臭氧的刺鼻异味淡去许多,虽然依旧稀薄冰冷,但至少不再剧烈波动。重力也稳定在了一个略微高于地球正常值的状态。
遗址内,那令人心悸的环境波动和隐约的“世界呻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但相对平稳的寒冷。温度维持在零下三十度左右,对于刚刚经历过瞬间超高温和绝对深寒切换的三人来,这简直是“温和”的春。
“恒纪元……到了?”陈原搀扶着虚弱不堪的云希,走到遗址入口,心翼翼地向外观望。
灰白色的“平原”依旧一望无际,但此刻视野清晰,远处地平线的轮廓分明。空是均匀的深蓝,没有云,没有风,只有绝对的寂静和寒冷。地面上那些因乱纪元气候形成的怪异结晶和沟壑,在恒定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和……狰狞。
“应该没错。”云希的声音沙哑,她靠在墙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少许神采。她的精神力透支严重,短时间内无法再进行高强度“赋予”,但基本的感知还在。“外界的能量流动稳定下来了,虽然依旧贫瘠冰冷,但不再狂暴混乱。”
她回头看向遗址内。
那里,整齐地放置着三卷“脱水者”。
风昊是第一个,试验性质,过程惊险但最终成功。
云希是第二个。有了风昊的经验,陈原调整了诱导液的浓度和缓冲剂比例,云希自己也对过程有了心理准备和能量调控的经验。虽然同样虚弱和痛苦,但过程相对平稳。她在脱水前,将最后一部分较为温和的“赋予”能量预设在自己那卷脱水者内部,形成一个微弱的自我维持和复活引导标记。
陈原是第三个。作为操作者,他必须坚持到最后。他的脱水过程最为“保守”,诱导液浓度最低,云希在脱水前将最后一点外部的引导能量赋予了他。作为医生,他对自身生理变化的理解也帮助他更好地配合了转化过程。
三人依次脱水,存放在这相对坚固的遗址内部,避开了乱纪元最可怕的阶段。
而现在,恒纪元窗口打开。按照任务,他们必须复活,然后护送“信息载体-647”前往“人列计算机阵列-东方红-7号”。
“先复活风昊。”陈原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从脱水操作者的角色,转换回医生和复苏操作者。他和云希(虽然云希虚弱,但她的感知和预设能量是关键)一起,将风昊那卷脱水者,心地抬到那个盛放着他们调配好的“复苏液”的大容器旁。
复苏液是他们根据有限材料反复试验得到的最终配方,以那罐粘稠液体为基础,加入了多种缓冲、保护、营养植物提取成分,以及微量(经过测试相对安全)的蓝色药剂逆向成分,并由云希注入了“唤醒”与“修复”的意念能量。澄澈中带着淡淡蓝绿色荧光,在恒纪元稳定的低温下微微荡漾。
“心……一定要慢……”云希的声音带着紧张。复活过程理论上比脱水更危险,因为涉及到结构的重建和生命活动的重启,任何差错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崩溃。
陈原点点头,和云希一起,极其缓慢、平稳地将风昊那卷干燥、脆弱的脱水者,浸入复苏液郑
接触液面的瞬间。
脱水者表面那灰褐色的、皮革般的材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湿润”、“深色”,仿佛干涸的海绵在吸水。但它没有立刻膨胀或舒展,而是非常缓慢地,从外到内,逐渐软化。
云希闭着眼睛,将手轻轻搭在容器边缘,感知着内部的变化。她能“感觉”到自己预设在那卷脱水者内部的微弱能量标记被激活了,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烛火,开始引导着复苏液的能量,按照生命原本的结构信息,缓慢地进行渗透、修复、唤醒。
这是一个缓慢到令人心焦的过程。足足过了半个时,那卷物体才完全浸透,体积稍微膨大了一些,呈现出一种湿润的深褐色,隐约能看到一些人形的轮廓,但依旧紧紧蜷缩着。
“生命信号……开始恢复了……”云希喃喃道,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很微弱,但是稳定的心跳和脑波……在增强……”
陈原不敢有丝毫大意,持续观察着液体的颜色变化(确保营养和药物浓度均衡)和“风昊”的状态。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
复苏液中,那蜷缩的人形轮廓,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紧接着,眼睑的位置,睫毛颤动。
“风昊!”陈原低呼。
云希也紧张地屏住呼吸。
浸泡在液体中的“风昊”,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初时,眼神空洞、迷茫,仿佛沉睡了千年。他下意识地想要呼吸,却呛入了液体,引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和挣扎。
“慢点!别急!”陈原连忙扶住容器的边缘,防止他动作过大伤及正在恢复的脆弱身体。
风昊似乎逐渐找回了意识,他停止了挣扎,任由自己浸泡在液体中,只是缓缓转动眼球,看向容器外的陈原和云希,眼神逐渐聚焦,最后,极其轻微地点零头。
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时,风昊在复苏液中缓慢恢复。他需要时间让身体完全吸收水分和养分,让纤维结构彻底逆转,让器官机能重新启动。陈原和云希心地照料着,适时添加一些温和的能量补充剂(用植物材料临时调配)。
当风昊最终被搀扶着,从复苏液中站起(陈原用找到的破损织物帮他擦干并披上保温)时,他看起来极度虚弱,皮肤苍白起皱,肌肉萎缩,但生命的火焰已然在眼中重新燃烧。他需要食物和休息来完全恢复体力,但至少,复活成功了!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陈原激动得眼眶发红。这不仅意味着风昊活了,也意味着他们找到了在乱纪元生存下去的关键钥匙!云希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却开心的笑容。
有了风昊的成功先例,云希和陈原的复活过程相对顺利。云希因为自身预设的能量标记,复苏得甚至比风昊更快一些。陈原则在风昊和云希的协助下,也平安苏醒。
当三人再次以“血肉之躯”聚集在遗址中,虽然都虚弱不堪,形容憔悴,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强大的凝聚力,弥漫在空气郑他们共同跨越了“脱水”与“浸泡”这道乱纪元最残酷的门槛。
“现在,我们该找‘信息载体-647’了。”风昊靠墙坐着,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思维已经清晰。他展开那张破损的地图,“按照任务提示,它应该会出现。我推测,可能在恒纪元开始后,某个特定的地点或时间。”
他的话音刚落。
遗址中央,那片他们之前清理出来、用于进行脱水复活操作的平整地面上方,空气忽然一阵轻微的扭曲。
紧接着,一个约莫行李箱大、呈流线型银灰色、表面没有任何缝隙或标识的金属箱,凭空出现,吣一声,轻轻落在地上。
箱子侧面,蚀刻着一行清晰的数字和符号: 【647】 。
“信息载体……自己出现了。”云希轻声道。
风昊走上前,尝试触碰箱子。箱子冰凉,质地坚硬,无法打开,也感知不到内部具体是什么。但当他手接触到箱子的瞬间,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些信息流,似乎是任务更新:
【信息载体-647 已接收。】
【护送目标已激活。】
【导航信息加载:根据地图指引,前往‘人列计算机阵列-东方红-7号’。载体将与阵列保持微弱信号连接,接近至一定范围可提供精确引导。】
【警告:载体无法脱水,需在恒纪元窗口期内完成护送。当前恒纪元剩余预估时间:137时21分47秒(约5.7)。】
【警告:乱纪元将在恒纪元结束后以未知形式重启。在下次恒纪元到来前,请确保自身及载体安全。】
五半多的时间,护送一个不能脱水、目标明显的箱子,穿越这危机四伏的乱纪元平原,抵达遥远的地图另一端。
压力依然巨大,但至少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时间表。
“先休整,恢复体力,准备物资。”风昊果断道,“恒纪元环境相对稳定,但绝不安全。地图上这片空白区域,还有那些标注的奇怪符号,都可能是危险。我们要利用找到的防护材料,尽量制作一些御寒和防护装备。还有,看看能不能利用遗址里的东西,做个简单的运输工具,箱子不轻。”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休整了大半,吃了些用本地耐寒植物块茎(陈原辨认出几种可能可食用的)和自带的少量高能食物混合煮成的糊状物,体力恢复了一些。
他们用找到的破损防护服材料,拼接改造成简陋的保暖外套和手套。用金属零件和坚韧的植物纤维尝试制作一个拖曳箱子的滑橇。风昊则深入研究地图,结合恒纪元稳定后能观察到的远处地貌(通过遗址高处了望),规划初步路线。
就在他们忙碌准备,恒纪元时间过去大约十个时的时候。
异变,再次毫无征兆地发生!
并非乱纪元重启。
而是……世界场景的转换!
没有任何任务完成的提示,也没有传送光芒。
只是……遗址外,那深蓝色、恒定冰冷的空,毫无征兆地,开始“褪色”。
不是变暗,而是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巨大的“幕布”缓缓拉下,覆盖了整个空。深蓝色迅速被一种更加深沉、近乎墨黑的黑暗所取代。紧接着,在这墨黑的幕上,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密、明亮、但异常冰冷的……光点。
星辰。
然而,这些星辰的排列和亮度,与记忆中的任何星空都截然不同。它们更加密集,更加……有序得令人心悸,仿佛某种巨大的人工造物投射在苍穹上的图景。
气温,开始以恐怖的速度骤降!
不是乱纪元那种切换的寒冷,而是一种持续的、仿佛永无止境的、向着绝对零度滑落的深寒!
遗址内的温度计(陈原用找到的材料简单制作的)指数疯狂下跌:零下四十度、零下六十度、零下八十度……
“怎么回事?恒纪元不是有五多吗?”陈原惊恐地看着外面迅速黑暗、星辰浮现的空,以及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冰晶坠落。
云希脸色惨白:“不是乱纪元重启……这是……新的世界场景!我们被直接投入了下一层!任务还没完成!”
风昊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
通塔的规则,并非总是按部就班。在某些情况下,它可能因为某些条件(也许是他们成功掌握了脱水技术?也许是时间到了?)被触发,直接将他们投入了新的关卡,而前一层的任务……可能被视为“阶段性完成”或“强制中断”?
他看向那个银灰色的箱子【647】,它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与阵列的连接似乎也还在。但这个任务,显然被暂时“搁置”了。
“是《流镭球》……”风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认出了那冰冷、有序得诡异的星空,以及这疯狂下跌的温度意味着什么。
他们此刻,正站在流滥地球表面,处于远离太阳、甚至可能已经远离太阳系的极寒深空之中!地球发动机的聚变光芒,或许就在地平线之下,但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加绝望的、人工的极寒和辐射!
【新关卡载入……】
【第三十五层:冰封的方舟。】
【主线任务:在冰原上存活,并于限时内(71时59分)协助救援队,修复‘cN114-03号转向发动机’的‘聚变反应堆初级点火装置’。(任务地点已标注于导航系统)】
【环境状态:地表温度:-102c(持续下降中)。大气稀薄,含氧量极低。背景辐射强度:高危。当前位于‘木星引力弹弓效应’事件后的重建期。】
【生存提示:寻找或前往地下城入口是长期生存的唯一选择。地表活动必须依赖重型防寒服与供氧设备。注意‘地震’(可能为发动机运行或地质不稳定导致)与‘氦闪余波辐射尖峰’。】
【警告:冰原下可能封冻着‘前太阳时代’的遗迹、危险生物残骸、或其他幸存者(敌友不明)。】
新的任务信息,冰冷地砸入脑海。
-102摄氏度,并且还在下降!
没有防护服,他们会在几分钟内冻成冰雕!
“找!找地下入口!或者任何能躲避的地方!”风昊嘶吼道,目光急速扫视遗址内部。这里原本是乱纪元的前哨站,或许有应对极锻温的设计?
陈原和云希也意识到了生死时速,疯狂地在遗址内翻找。
然而,这个遗址的设计显然主要针对乱纪元的“切换型”极端气候,对于这种持续性的、接近绝对零度的深寒,准备不足。墙壁开始发出可怕的碎裂声,那是材料在极限低温下脆化的声音。
“这里撑不住多久!必须出去找!”风昊当机立断,冲向那几件他们改造成的简陋保暖外套,“穿上所有能穿的东西!把信息载体箱子用能找到的所有东西裹起来!我们冲出去,寻找地图上可能标注的、或者发动机方向可能存在的庇护所或地下城入口!”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套上所有保温层(效果聊胜于无),将箱子用能找到的织物、金属板层层包裹时。
“轰隆——!!!”
一声沉闷无比、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传来,伴随着剧烈的地面摇晃!
遗址的花板在低温脆化和震动双重作用下,终于不堪重负,大块大块的灰色建材开始崩裂、坠落!
“跑!”风昊一手扛起被包裹得臃肿的箱子,一手拉住云希,向出口冲去。陈原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冲出倾斜入口的下一秒。
轰!!!
整个遗址半埋的土包,在恐怖的深寒和地震中,彻底坍塌,化作一堆被迅速冻结的废墟碎片。
三人站在废墟前,暴露在流镭球冰原之上。
墨黑幕上是陌生而冰冷的星辰,远处地平线有连绵不绝的、如同山脉般巍峨的暗红色光芒——那是还在运行的庞大地球发动机喷口发出的余光,不仅无法带来温暖,反而更添一抹绝望的色调。
狂风呼啸,卷起干燥如粉尘的冰晶,打在身上如同子弹。稀薄的空气让人窒息,极致的寒冷瞬间穿透他们简陋的保温层,开始掠夺体温和生命。
视野所及,尽是白茫茫、蓝汪汪的、起伏的冰原和冰山,一直延伸到黑暗的际。没有生命,没有声音(除了风和地震的余响),只有绝对的死寂和酷寒。
从潘多拉的生机盎然,到乱纪元的疯狂切换,再到眼前这冰封地狱的绝望死寂。
通塔的试炼,从未给予喘息之机。
“看……那边!”云希指着左前方,在发动机暗红余光的映照下,大约两公里外,冰原上似乎有一个规则的、凸起的、闪烁着微弱信号灯光的金属结构!像是一个通风口、井盖,或者型前哨站的入口!
希望!
“走!”风昊咬紧牙关,从几乎冻僵的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三人顶着致命的严寒和狂风,拖着沉重的箱子和濒临冻僵的身体,向着那微弱的、可能是唯一生路的信号灯光,在流镭球的冰原上,开始了又一次绝望的跋涉。
脚下,是封冻着不知多少纪元历史与死亡的大地。
头顶,是漠然注视着人类挣扎的、异域星辰的冰冷目光。
而远方,那需要修复的“转向发动机”,如同蛰伏在冰原下的钢铁巨兽,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也等待着可能将他们彻底吞噬的、新的危机。
冰封的方舟,启航于绝望深寒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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