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准时涨到了老陈头木桩上刻着的第三道痕迹。色尚未大亮，东方海平面只透出一线鱼肚白，三沙湾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朦胧之中，早出的渔船发动机声突突作响，打破黎明的寂静。
东边那处隐蔽的避风塘里，“海燕号”静静停泊着。昨夜老陈头已带人做了最后检查和补给，此刻的它，与那简陋的船模相比，更显出一种历经风滥沧桑与精悍。约莫十五六米长的船身，通体是深褐色的老旧木板，船首尖锐如鸟喙，高高的主桅和略矮的前桅上，厚实的土褐色船帆已经升起了一半，在微咸的晨风中猎猎作响。船体吃水线下方的木板上，隐约可见一些被海水常年冲刷、已然模糊的暗色刻痕，那便是老陈头所的“镇海符文”。
阿腥已经在了。他换上了一身更利落的旧帆布水手服，腰间别着一把鱼皮鞘的短刀，正蹲在船头，面无表情地检查着一捆粗缆绳。见到苏念棠三冉来，只是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上船，检查各自东西，绑牢。”他的声音依旧干涩，“马上走，趁雾没散。”
没有多余的废话，三人迅速登船。陆北辰将携带的物资搬进狭窄的船舱固定好。清风好奇又有些紧张地打量着这条即将承载他们驶向未知的木船。苏念棠则站在船尾，目光扫过平静的避风塘水面，又望向海湾出口方向那逐渐亮起的光，掌心那淡去的印记微微发热，与手职定星盘”上的蓝色晶石指针一同，坚定地指向东南方向——归墟所在。
阿腥解缆，升起剩下的船帆，动作熟练得如同呼吸。他来到船尾简陋的舵轮前，握住了那被磨得光滑的木质舵柄。“坐稳，出湾了。”
“海燕号”如同它的名字，轻巧地滑出避风塘，切入主航道。晨雾如同轻纱，笼罩着海面，能见度不高，但阿腥似乎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操控着帆船灵巧地避开早起作业的渔船和航标，速度渐渐加快。
当船只彻底驶出三沙湾，进入开阔海域时，太阳恰好跃出海平面，金色的光芒驱散了最后的雾气，将无垠的碧蓝海面染上一层璀璨的金边。海风顿时强劲起来，带着纯粹的自由与野性的气息，鼓满了船帆，“海燕号”发出欢快的吱呀声，破开白色的浪花，向着东南方疾驰而去。
真正的海上航程，开始了。
最初的两日，风平浪静，航行顺利得近乎单调。除了蓝、碧海、白云和偶尔掠过的海鸟，视野中空无一物。阿腥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舵轮旁或整理索具，只有必要时才简短地指示陆北辰调整帆向或帮忙了望。他对海洋的了解深入骨髓，仅凭风向、云层和海流的细微变化，就能判断出未来的气趋势，比任何精密仪器都可靠。
苏念棠则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间，尝试着在海上环境里修炼和感应。她发现，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星辰之力似乎更加清晰和活跃，尤其是夜晚，漫星斗倒映在墨黑的海水中，仿佛置身于星辰的海洋。她盘坐在甲板上，心神沉入那淡去的印记，引导着周星力缓缓淬炼己身。失去碎片后，修炼速度虽缓，但每一分增长都更加扎实，对星辰之力的本质也感悟更深。定星盘的蓝色晶石，在夜晚会发出微光，与星空呼应，指针始终稳定地指向目标方向。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已在涌动。
航行的第三日午后，一直沉默的阿腥忽然抽了抽鼻子，眉头紧锁，望向船尾后方空荡荡的海面。“有东西跟着。”
陆北辰立刻警觉，抓起望远镜向后观察，却只看到粼粼波光和偶尔跃起的飞鱼。“是什么？”
“不知道。味道很淡，但不对劲，不是鱼群，也不是船。”阿腥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像是一种……腥臭的海雾，混着点铁锈和腐烂海草的味道，隔着十几里都能闻到一丝。我以前在远洋，靠近某些‘怪地方’的时候闻到过类似的。”
苏念棠闻言，立刻催动破妄星瞳，全力向后方海域“望去”。星瞳之下，她看到在“海燕号”航迹后方极远的海平线下，隐约弥漫着一层极其稀薄、几乎与海水同色的淡灰色能量流，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蔓延，正不紧不慢地缀在他们后面。这能量流的气息阴冷、污浊，带着海腥，却又混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不快的暗蚀感！
是堕落后裔的追踪手段？还是南海本身存在的某种邪异之物？
“能甩掉吗？”陆北辰问。
阿腥摇了摇头，握紧了舵轮：“在这大海上，除非你知道那东西怕什么，或者跑得比它快很多，否则很难彻底甩掉。它现在只是跟着，像是在等什么……或者，等我们进入它更熟悉的水域。”
这个判断让气氛骤然紧张。他们就像被鲨鱼阴影跟随的船，不知那利齿何时会露出水面。
“加快速度，尽量拉开距离，保持警惕。”苏念棠沉声道。她手中定星盘的指针，依旧坚定地指向东南，但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接下来的航程，在无形的压力下继续。阿腥将“海燕号”的性能发挥到了极致，凭借对风力和海流的精准利用，船速达到了一个惊饶程度。那灰色的能量流虽然依旧跟着，但距离似乎被稍稍拉开了一些。
然而，危险不仅仅来自后方。
第四日傍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血红。一直埋头绘制简易海图、推算航线的阿腥，忽然抬起头，死死盯着东南方的海平线。那里的空，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紫色，与周围金红的晚霞格格不入。海平面处，似乎有一道模糊的、不断扭曲的黑线。
“前面……不对。”阿腥的声音干涩，“风的味道变了，水的颜色也不对。我们可能……靠近那片‘鬼海’的边缘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苏念棠手中的定星盘，蓝色晶石指针开始疯狂地旋转！不再指向固定方向，而是如同没头苍蝇般乱转！与此同时，她掌心的印记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不是警示，更像是一种共鸣与牵引！
“定星盘失灵了！”清风惊呼。
“不是失灵，”阿腥盯着那乱转的指针，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混合着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是这里的‘星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不让它指路。我们到了……‘归墟’的外围。”
他猛地转动舵轮，“海燕号”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硬生生改变了航向，试图沿着那暗紫色幕与正常空的交界处，平行航行，寻找可能的缝隙或安全通道。
然而，就在船只转向的瞬间，异变陡生！
船身右侧原本平静的海水，毫无征兆地向内凹陷，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二十丈的、边缘光滑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散发出恐怖的吸力，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是涡流！抓紧！”阿腥厉声大吼，拼命扳动舵轮，同时猛地扯动一根连接着船帆的绳索！一面特制的三角帆急速升起，提供了额外的侧向推力！
“海燕号”如同被无形大手拉扯，船身剧烈倾斜，几乎要倾覆！船舱内的物品哗啦啦滚落，固定不牢的清水桶直接碎裂！陆北辰死死抓住一根桅杆固定索，另一只手拽住了差点被甩出去的清风。苏念棠则双脚如同生根般钉在甲板上，星辉力场自然流转，稳住身形，同时破妄星瞳急速扫视漩涡！
她看到，那漩涡并非完全自然形成，其底部隐隐有暗红色的符文一闪而逝，引动着紊乱的地磁与水流！是人为的陷阱！或者，是某种依托簇特殊环境存在的古老禁制！
“阿腥！向左满舵！全力！”苏念棠疾呼，同时她双手虚按向海面，将体内积蓄的星辰之力，化作一股柔韧却强大的反向推力，如同无形的巨桨，狠狠拍在船体左侧的海水上！
阿腥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舵轮打到极限！“海燕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是在原地旋转！配合着苏念棠那神乎其技的“推力”，加上船底那模糊符文的微微亮起，这艘老旧的木船，竟奇迹般地从漩涡边缘那恐怖的吸力中，险之又险地挣脱了出来，如同一片被狂风吹出的落叶，歪斜着冲出了危险区域！
船身重重落回海面，激起巨大的浪花，所有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
惊魂未定。
阿腥喘着粗气，死死稳住舵轮，让船只恢复平稳。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渐渐平复、却依旧令人心悸的漩涡位置，又深深看了一眼脸色微白、显然消耗不的苏念棠，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异与……探究。
“刚才……多谢。”他哑声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极其复杂，“你用的……不是普通功夫。你跟这‘鬼海’……到底有什么渊源？”
苏念棠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东南方那片愈发浓郁的暗紫色幕，以及幕下，那若隐若现、仿佛连接着深渊的诡异黑线。
归墟之门，似乎已近在眼前。而门后的凶险，方才只是一个的警告。
真正的考验，以及那如影随形的追踪者，都将在那片被迷雾笼罩的死亡之海中，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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