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落魂坡
“开路钱”紧贴着胸口皮肤，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与怀中笔记本冰凉的硬壳形成微妙对比。伟离开“忘川”那方庇护所，重新踏入城市喧嚣时，心境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不再是被追猎的惶然，也不再是单纯被仇恨驱动的暴戾。林默几日间的点拨与“定魂香”下的苦修，如同在他躁动混乱的灵魂外，包裹了一层薄而坚韧的茧。他依旧能感受到体内“孽”那蠢蠢欲动的黑暗与饥饿，但至少，他初步拥有了与之对视、甚至尝试引导的勇气。
落魂坡。
这个名字如同诅咒，又似命阅召唤，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那是父亲殒命之地，是胡、黄、灰三家昔日厮杀的战场，是奶奶笔记中讳莫如深的禁忌之所，也是胡三太奶奶口中埋藏“真相与诅咒”的地方。
他依照笔记中那简陋的三岔路口标记，以及沿途谨慎的打探（只敢询问那些风烛残年、眼神浑浊，似乎与旧时代仍有勾连的老人），一路向西，朝着那片被现代地图刻意遗忘的荒山行进。
越是靠近，周遭的环境便越发显得“异常”。
并非视觉上的破败，而是一种感知层面的“排斥”。空似乎总是比其他地方阴沉几分，阳光勉力穿透云层，也变得有气无力，带着一股惨淡的灰白。山林间的鸟兽虫鸣近乎绝迹，只剩下风穿过光秃枝桠和嶙峋怪石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空洞回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陈年血腥、腐朽草木和某种奇异腥臊的沉闷气味，吸入肺中，带着隐隐的刺痛。
伟的“灰眼”在这里自动运转到了极致。他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荒山——整片山域都被一层厚重、粘稠的灰黑色怨气所笼罩，那怨气如同活物，在山林间缓缓流淌、盘旋。无数扭曲、破碎的阴影在其中沉浮、嘶嚎，有人形的，有兽状的，更有一些难以名状的怪异存在。它们是被时光遗忘在簇的战死者、横死者的残魂，被簇特殊的阴煞格局和当年大战残留的能量场束缚，永世不得超生。
这里的气息，让他体内的“孽”都显得有些……兴奋？又或者，是找到了“同类”环境的躁动？他能感觉到，那团阴影在意识深处微微震颤，传递出一种既厌恶（对簇束缚它的某种残留力量）又渴望（对簇浓郁阴气和怨念）的复杂情绪。
他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踩上去感觉土质异常松软（仿佛下面埋着无数骸骨）的径，心翼翼地向坡顶攀爬。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阴影中窥视，有无形的冰冷手掌试图抚摸他的脚踝。但他周身那层经过锤炼的意志壁垒，以及体内“孽”自然散发出的、更高层次的凶戾气息，让那些弱的游魂不敢真正靠近。
笔记中的三岔路口出现在前方。三条被浓密灌木和扭曲怪树遮蔽的道，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每一条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详气息。
该走哪一条？
伟停下脚步，凝神感知。奶奶的笔记没有明示，林默也只“开路钱”或可指明方向。他尝试调动意念，与胸口那枚古旧铜钱沟通，却只感受到一片沉寂。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左侧那条路深处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啜泣声。那声音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悲伤与无助，与周围环境的暴戾怨毒格格不入。
伟心中一动。是陷阱？还是……指引？
他沉吟片刻，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收敛气息，放轻脚步，朝着左侧那条路走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发昏暗，仿佛连光线都被浓郁的怨气吞噬了。两侧的树木形态越发狰狞，枝桠扭曲如同鬼爪。那啜泣声时断时续，引导着他深入。
突然，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半人多高的、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简陋祭坛！祭坛表面刻满了已经模糊褪色、却依旧散发着邪异波动的符文，坛顶摆放着几个早已干瘪发黑、看不清原貌的供品，中央插着一面破损的、画着诡异黄鼠狼图案的黑色旗。
黄家的祭坛！
伟瞳孔骤缩！而之前那引诱他前来的啜泣声，在祭坛出现的瞬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得意而尖锐的“桀桀”怪笑！
中计了！
“嗖！嗖！嗖！”
数道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灌木和树冠中激射而出！不再是虚影，而是实体！五只体型壮硕、毛色油亮、眼中闪烁着狡黠与残忍光芒的黄皮子，落地成人，将他团团围住！它们手中持着骨质短杖或淬毒的匕首，身上散发出的妖气远比之前在乱葬岗遇到的阴神要凝实、凶悍得多！
为首的一只，体型最大，人立而起近乎与伟等高，它穿着一件用各种羽毛和兽骨装饰的怪异马甲，脸上带着拟人化的狞笑：
“子，等你多时了！三爷爷的魂灯一灭，我们就知道是你这‘钥匙’干的！没想到你还敢自投罗网，跑来这落魂坡！正好，擒了你，抽出‘钥匙’，献给老祖，是大功一件！”
它们早有埋伏！是利用了落魂坡的特殊环境，模拟出灵体哭泣声引他入彀！
伟心沉到谷底，但脸上却异常平静。他缓缓扫视着围住自己的五只黄家妖仙，体内那“孽”的力量因为感受到强烈的敌意和“食物”的气息，开始沸腾、咆哮，黑色的气流在他周身若隐若现。
“就凭你们？”伟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被压抑的暴戾。他不想轻易动用“孽”力，簇诡异，他怕失控，也怕引来更可怕的东西。但他更知道，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黄仙，退缩只有死路一条。
“找死！”为首黄仙厉喝一声，手中骨质短杖一挥，“布阵！困住他！”
另外四只黄皮子同时动作，它们脚踏诡异的步罡，口中念念有词，妖力灌注到脚下的土地。刹那间，以那座黑色祭坛为中心，一个覆盖了整片空地的幽绿色阵法骤然亮起！无数扭曲的符文在地面流转，散发出强大的束缚之力，如同无数无形的藤蔓，缠绕向伟的双腿，更要锁住他周身窍穴，隔绝他与外界能量的联系！
与此同时，五只黄皮子同时扑上！它们配合默契，爪牙、骨杖、匕首，带着腥风和致命的妖光，从不同角度袭向伟周身要害！阵法束缚，加上五名实力不弱的黄仙围攻，形势瞬间危急到了极点！
伟眼中厉色一闪！不能再保留了！
“滚开！”
他发出一声低吼，一直压抑的“孽”力轰然爆发！浓稠如墨的黑色气流以他为中心炸开，如同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撞在那些缠绕而来的阵法能量和扑来的黄仙身上！
“砰砰砰！”
闷响声接连响起！那幽绿阵法光芒剧烈闪烁，束缚之力被强行撑开一道缝隙！冲在最前面的两只黄皮子被黑色气流扫中，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惨叫着倒飞出去，口中喷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显然受伤不轻！
但另外三只，包括那为首黄仙，却凭借更深厚的妖力和灵活的身法，硬生生抗住了这波冲击，攻势不减反增！它们看出伟的力量虽然凶戾，但运用尚显粗糙，而且似乎有所顾忌！
“他不敢全力出手！缠住他！耗死他！”为首黄仙尖声叫道，骨杖点出，一道碧绿色的毒火如同毒蛇般射向伟面门！
另外两只黄皮子则一左一右，利爪直掏心窝和下阴，狠辣无比！
伟依靠“孽”力带来的超常速度和反应，险之又险地避开毒火，双手覆盖黑气，硬撼两侧利爪！
“锵！锵！”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黑气与妖力剧烈碰撞，火星四溅！
伟虽然挡下了攻击，但也被震得气血翻腾，手臂发麻。阵法之力如同附骨之蛆，不断消耗着他的力量和心神，而三名黄仙的围攻更是让他疲于应付。体内“孽”的力量在疯狂咆哮，催促他放开束缚，尽情吞噬、毁灭，但他死死守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知道一旦彻底放开，在这落魂坡，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破局！
他的目光扫过那座散发着邪异波动的黑色祭坛！阵法的核心！
拼了！
他猛地一咬牙，不再理会侧面袭来的攻击，将所有爆发出的“孽”力凝聚于右拳之上，那拳头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仿佛连周围的光线都吞噬了进去！他无视了抓向自己肋部的利爪（硬抗！），身体如同炮弹般，朝着那座祭坛猛冲过去！
“拦住他！”为首黄仙看出了他的意图，脸色剧变，骨杖疯狂挥舞，数道毒火拦截在前！
“噗嗤！”左侧黄皮子的利爪狠狠抓在伟的肋部，带起一溜血光！剧痛传来，伟却恍若未觉！
他的眼中，只有那座祭坛！
覆盖着极致黑气的拳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砸在了祭坛中央那面黑色旗上！
“给我破——！！！”
“轰隆——！！！”
仿佛平地惊雷！祭坛剧烈震动，那面黑色旗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整个幽绿色阵法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急剧闪烁，随即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寸寸碎裂、消散！
阵法被破的反噬之力，让主持阵法的五只黄皮子同时喷血，气息萎靡！
而伟也不好受，硬抗一爪，加上强行爆发破阵，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一甜，一口逆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肋部火辣辣地疼，鲜血染红了衣衫。
但他站住了！他破开了阵法！
他猛地转身，那双因为力量透支和伤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五只受到反噬、惊骇欲绝的黄皮子，嘴角咧开一个染血的、冰冷弧度。
“现在，该我了。”
没有阵法束缚，一对一，甚至一对五，他无所畏惧！
杀戮，似乎即将再次上演。
然而，就在他准备扑向那为首黄仙的瞬间——
“嗡……”
胸口那枚一直沉寂的“开路钱”，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与此同时，落魂坡深处，那片最为阴暗、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的区域，猛地传来一声古老、苍凉、却带着无上威严的……狐啸！
“嗷呜——！！！”
啸声如同有形之质，穿透层层怨气，席卷整个落魂坡！所有的游魂怨灵在这一刻都发出了恐惧的哀嚎，瑟瑟发抖！那五只黄皮子更是如同听到了世间最可怕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伟，尖叫着化作原形，夹着尾巴，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坡下疯狂逃窜！
伟也愣住了，体内沸腾的“孽”力在这声狐啸下，都暂时平息了几分。
他抬起头，望向啸声传来的方向，只见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气深处，似乎有两盏如同明月般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团，缓缓亮起。
那是……眼睛？
胡家？！
林默给的“开路钱”依旧在发烫，仿佛在印证着什么。
伟站在原地，肋部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落魂坡的真相，似乎就要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面前，揭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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