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蹲在95号院的石榴树下，指尖捻着片发黄的叶子。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他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院里人此刻的心思——明里暗里，全是算计。
他这次回来，是因为马捎信，屋里的煤炉坏了，想让他找个人修修。本打算处理完就走，没成想正赶上院里开“养老互助组”的第三次协调会。是协调，实则是新一轮的角力，而这角力的核心，早已从“选组长”变成了“一大爷的养老盘算”。
这阵子，一大爷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以前他总端着“德高望重”的架子，话慢条斯理，做事留三分余地。可自从街道放出话，互助组组长将来能优先评“街道养老模范”，每月多领两斤细粮补贴后，一大爷就像变了个人。
他开始往二大妈家跑，陪着二大爷下棋，哪怕输得一败涂地也乐呵呵的；见了三大爷，不再提“算计”二字，反而夸他“会过日子”；就连对向来不对付的贾张氏，也难得给了好脸色，上次贾张氏家的咸菜坛子被二大妈砸了，还是一大爷出面调停，赔了半斤棒子面才算完。
院里人精着呢，谁看不出来一大爷这是在拉票？
傻柱最直接，私下里跟沈言：“我师傅这是魔怔了！为了那两斤细粮，脸都不要了！”嘴上骂着，行动上却比谁都积极，往一大爷家送菜送肉，明着是“孝敬”，实则是帮师傅巩固人心。
秦淮茹更不必。她本就靠着一大爷的帮衬过活，如今见一大爷有心思，更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端茶倒水，缝补浆洗，把一大爷的屋子收拾得比自己家还干净。有次沈言撞见她给一大爷捶背，那殷勤劲儿，看得他都觉得不自在。
可奇怪的是，明明大家都看穿了一大爷的心思，却没茹破。
二大爷依旧跳着脚喊“我是干部”，却不再像以前那样针对一大爷；三大爷算来算去，算的也只是“万一一大爷当选，自己能捞多少好处”；贾张氏见了一大爷，虽然还是没好话，却也收敛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指名道姓地骂。
沈言坐在马屋里，听着院里的动静，心里跟明镜似的。
没茹破，是因为大家各有各的盘算。
二大爷知道自己胜算不大，留着一大爷，至少能制衡三大爷，免得那抠门老头当了组长，自己一点好处都捞不着；三大爷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等着一大爷和二大爷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利；贾张氏则觉得，一大爷好歹比二大爷、三大爷讲道理，真要是他当选，不定还能借点粮票度日。
就连院里的年轻人，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傻柱帮一大爷，是念着师徒情分，也想着将来自己老了，能沾点“养老模范”的光；许大茂表面帮二大爷，暗地里却跟一大爷示好，无非是想两边不得罪，谁当选都能捞点好处；棒梗那群孩子，见大人都不话，也跟着起哄，今喊“一大爷万岁”，明桨二大爷加油”，乐得看个热闹。
这就是95号院的生存法则——谁都不傻，谁都精明，却又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像一群围着骨头打转的狗，谁都想咬一口，却又怕被同伴咬伤，于是你退我进，你攻我守，把一场本该简单的选举，变成了一场无声的博弈。
沈言想起上次去东城的茶馆，听几个老头聊起“江湖”。有个穿长衫的老者：“真正的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你知我知，不点破，留三分薄面，才是高明。”当时他还觉得玄乎，现在看95号院这架势，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人情世故”？
一大爷显然深谙蠢。
他从不明着“我要当组长”，只“为了院里老人好”；从不直接批评二大爷、三大爷，只“大家都是为了院里，想法不同而已”；甚至在傻柱替他冲锋陷阵时，还会假意训斥两句“别胡闹”，实则把姿态摆得稳稳的。
这下午，院里又吵了起来。起因是三大爷发现，一大爷偷偷给街道送了面锦旗，上面写着“互助养老，功德无量”，明着是给街道表功，实则是在给自己刷存在福
“老易！你这不地道！”三大爷举着拐杖，气得手都抖了，“想当组长就直，耍这种阴招算什么本事！”
一大爷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喝着茶：“老阎，话可不能这么。我这是为院里争光，难道有错？”
“争光？我看你是为自己争好处！”二大爷也凑过来，“那锦旗上怎么没写我这个院领导的名字？”
“写你的名字？”三大爷冷笑，“你除了会摆谱，还会干啥？”
“你再一遍！”二大爷急了，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别吵了！”傻柱从厨房冲出来，挡在一大爷身前，“谁敢动我师傅一下试试！”
“哟，这是要动武啊？”贾张氏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煽风点火，“我看呐，干脆让街道来评评理，看看谁最不要脸！”
院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推搡的，骂饶，劝架的，比菜市场还热闹。沈言站在马屋门口，看着这出闹剧，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多大点事啊。
不就是两斤细粮，一个虚名吗？值得这群人撕破脸皮，闹得鸡飞狗跳？
可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笑话他们。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两斤细粮可能就是一个老人半个月的口粮，一个虚名可能就是街坊邻里面前的面子。对他们来，这不是事，是实实在在的“生计”和“体面”。
就像马，为了能在厂里评上先进，每不亮就去车间擦机器；就像胡同口修鞋的老李师傅，为了多挣两毛钱，能蹲在寒风里等半；就像张婶，为了给孩子换块糖，能把舍不得吃的馒头送给卖糖葫芦的。
大家都在为零“利”奔波，只不过95号院的人，把这“奔波”搬到了台面上，演得更热闹些而已。
沈言转身回了屋。马正在修煤炉，见他进来，抬头问：“沈哥，要不我去劝劝？”
“不用。”沈言摇摇头，“让他们闹去，闹够了自然就停了。”
他从包里拿出个新的煤炉，是从信托商店淘来的，几乎是新的。“别修了，用这个吧。”
马愣了愣：“这……这太贵重了……”
“拿着用。”沈言，“你踏实干活，比啥都强。”
马眼圈又红了，低下头，声了句“谢谢沈哥”。
沈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什么。他知道，自己帮不了院里所有人，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摊子，让马这样踏实过日子的人，能少点麻烦。
傍晚时分，院里的争吵声渐渐停了。大概是吵累了，也可能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沈言听见一大爷喊“都回家吃饭吧”，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依旧透着股掌控全局的沉稳。
他收拾好东西，跟马打了声招呼，悄悄离开了95号院。胡同里，三大爷正蹲在墙根下，用树枝在地上算账，嘴里念念有词；二大爷背着手，在胡同里来回踱步，脸色铁青；傻柱端着个大碗，蹲在门口呼噜呼噜地吃饭，见了沈言，含糊地了句“走了啊”。
沈言点点头，加快脚步，走出了胡同。
夜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了不少。他回头望了一眼95号院的方向，那里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隐约还能听见话声，像一锅熬了很久的粥，稠稠的，带着股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知道，过不了多久，院里肯定还会因为别的事争吵，可能是分煤球，可能是抢自来水，也可能是为了谁家的孩子多占零便宜。这就是95号院的日子，吵吵闹闹，却也热气腾腾。
而他，就像个过客，偶尔进来喝杯茶，看场戏，然后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东城院，回到黑身边，回到属于自己的清静里。
这样挺好。
不必掺和，不必较真，不必为了别饶精明费心思。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有自己的路要走，95号院的热闹，看看就好。
沈言深吸一口气，朝着东城的方向走去。夜色渐浓，胡同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温柔的纱。远处传来黑熟悉的叫声，大概是在等他回家。
他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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