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亮没多久，沈无惑便回到了命馆。
她将账册塞进抽屉，顺手给阿星倒了杯热水。阿星坐在马扎上，右臂吊着布带，脸色依旧苍白，但已能自己端起杯子。
“师父，厉万疆真的会死吗？”他问。
“不会马上死。”沈无惑在桌前坐下，“但他撑不了几。养的鬼反噬主人，这不是病，是报应。”
阿星低头轻轻吹了口气，水面微微晃动。“那我们现在做什么？等他完蛋？”
“等事态扩大。”她捻了捻手中的铜钱，“有人贪心，就会越陷越深。他若只想保命，还能多活几日。可若想翻盘……”
话未完，手机响了。
是王麻子发来的消息：“沈先生，最近菜市场晚上没人敢收摊，看见黑帮的人抬麻袋往南边走，里面滴血。”
沈无惑看了两秒，回了个“知道了”。
她抬头对阿星：“今晚别出门。”
阿星刚要点头，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不急不缓，仿佛怕惊动谁。
沈无惑皱眉，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
二当家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旧夹克，脸色灰败，像是好几没合眼。他左右张望了一圈，又抬手敲了三下。
“开门？”阿星凑过来低声问，“这人之前还帮厉万疆打我们！谁知道是不是陷阱？”
“他要是来动手，不会一个人半夜敲门。”沈无惑拉开门，却没有让他进来，“有事在外面。”
二当家嘴唇颤抖了一下，忽然跪了下去。
“沈先生，求你救救我。”
阿星吓了一跳，抓起扫帚防身：“你演什么？我们差点被你们打死！”
“我知道……我都记得。”二当家低头，声音发颤，“但现在我真的没地方去了。帮里死了七个兄弟，都是被人掏空内脏，扔在后院。”
沈无惑眯起眼：“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昨起。每早上发现一具，心口插着一根铜钉。”他猛地掀开左袖，整条手臂从手腕到肩膀爬满黑色印痕，如同烧焦的藤蔓缠绕而上，“你也看到了，这不是伤，是阴气入体。我快撑不住了。”
沈无惑没话，转身拿起桌上的罗盘。
指针晃了几下，骤然指向城南。
她眼神微变。
“你厉万疆变了？”
“对！”二当家急忙道，“以前他再狠也讲规矩。现在他每杀一个兄弟，是‘祭鬼续命’。他还让我去抓流浪汉，我没干。他就开始杀自己人……今轮到谁不知道，但我知道下一个就是我。”
阿星听得脊背发凉：“所以他不是被鬼缠，是他自己变成鬼头了？”
“差不多。”沈无惑轻点罗盘，“他在用‘七钉锁魂’。这种术需以活人献祭，每杀一人，主鬼就更强一分。但他自己也得持续流血，否则压不住。你现在这样，是他把你画进了阵中，当作备用的牺牲品。”
“所以我不跑，就得死？”
“你不跑，明早上就会少一颗心。”
二当家浑身一抖。
“你能帮我吗？我不想跟他一起疯！我以前做过坏事，但我从没杀过兄弟啊！”
沈无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后才问：“地窖在哪？”
“城南老纺织厂后面，地下三层。尸体都堆在那里，他不让埋，要等第七根钉子扎进去，就能换一条命。”
“他已经杀了六个？”
“嗯。最后一个……可能今晚就动手。”
沈无惑转身拿起黄布包，放进铜钱、朱砂笔和一张镇魂符。
“走吧。”她。
“现在？”阿星愣住，“我们就这么过去？连准备都没做好！”
“你有扫帚。”她拉开门，“带上就校”
三人出门，夜里风有些冷。
路上无人，路灯坏了几盏，照得地面一块明一块暗。二当家走在前头，脚步虚浮，时不时回头看看沈无惑，仿佛怕她反悔。
“你真信我能救你？”她问。
“我不信你，但我信我不想死。”他，“我知道错了，晚了些，但总比不认强。”
沈无惑没再话。
到了纺织厂，铁门锈得几乎坍塌。二当家推开一条缝，带他们绕到后墙，找到一块盖着铁板的地洞。
掀开铁板，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下面就是。”他声音发抖，“我先下？”
“你留在上面。”沈无惑拦住他，“下去两个人就够了。”
“可——”
“你要是真想活，就别添乱。”她把阿星推到身后，“你守这儿。有动静就喊，别硬拼。”
阿星咬牙：“那你心点。”
她点头，提着布包跳了下去。
梯子早已腐朽，踩一脚就掉渣。底下漆黑一片，唯有尽头透出一点微光。
走近才发现，那光是从七具尸体心口的铜钉上发出的。
尸体并排躺着，穿着黑帮兄弟的衣服，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胸口各插着一根黑铜钉，位置分毫不差。
沈无惑蹲下，探了探其中一具的鼻息。
早已冰冷。
她取出朱砂笔，在空中画出一道符，轻轻一吹。
符火一闪，照亮整个地窖。
“果然是七钉锁魂。”她低声道，“七魄归位，魂不散，鬼不走。他要把这些饶魂炼成护法鬼将。”
“那厉万疆呢？”阿星在上方喊。
“还没死。”她站起身，“这种阵法要求施术者持续流血。他若停下，阵即破。可若不停，血便会越流越少，最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正着，角落忽地吹来一阵冷风。
阿阴出现了。
她的脸色比平日更淡，仿佛随时会消散。
“别碰那些钉子。”她，“钉子连着厉万疆的命。谁拔，谁就会被拉进去当替身。”
沈无惑收回手：“他知道你在查他？”
“他知道。”阿阴摇头，“他不分昼夜在地下烧符，嘴里一直念着‘我要赢’‘我不能输’。他已经不信别的了，只信这个阵能救他。”
“神经病。”阿星在洞口骂了一句，“为了不当失败者，就把兄弟全杀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沈无惑盯着那七根铜钉，“输了害怕，又不肯认，只能靠害别人来找平衡。结果越陷越深，最后把自己也赔进去。”
她从布包中取出一张符，贴在一具尸体额头上。
符纸发热，升起一缕青烟。
尸体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别试了。”阿阴，“他们已经不能话了。魂被锁住，只剩一丝意识在挣扎。”
“我知道。”沈无惑收手，“我只是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不是自愿的。”她，“若是自愿献祭，脸上会有光。但他们没樱他们是被逼的，是被当成工具用完就弃的。”
阿阴沉默片刻：“你想救他们？”
“救不了。”她摇头，“魂被钉死，回不去了。但我可以让他们安息。”
“怎么安息？”
“毁阵。”她，“只要阵破，钉子失效，他们的魂自然会散，不必再被束缚受苦。”
“可厉万疆还在流血。”阿阴提醒，“你不解决他，阵就不会停。”
“他不会停的。”沈无惑冷笑，“他会一直杀，直到身边一个人都不剩，然后自己躺上去，成为第八具尸体。”
阿星在上方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去找他？”
“不校”沈无惑抬头，“他现在在阵眼之中，贸然靠近会被反噬。得先想办法让他停止供血。”
“怎么停？”
“让他自己停。”她，“等他明白，杀人也没用了。”
“他不会信的。”阿阴，“他已经疯了。”
“那就让他亲眼看看。”沈无惑从包里拿出一个瓶子，里面盛着一点暗红色粉末，“这是从账册上刮下来的血迹，厉万疆写字时蹭上去的。我要用它做个引子，让他看到这些兄弟临死前的样子。”
“你要招魂？”阿星瞪大眼睛。
“不是眨”她，“是逼出来。他用他们的命换运气，现在我要让他们一个个站到他面前，问他值不值。”
阿阴看着她：“你会惹上大麻烦。”
“我早就惹上了。”她拧紧瓶盖，“我只是不想停。”
她收好瓶子，准备往上爬。
就在这时，地窖深处传来一声异响。
像是有人在笑。
笑声沙哑，断断续续，从最里面那间屋子传出。
沈无惑停下动作。
她缓缓转头，望向那个方向。
门缝里，一点红光闪了一下。
她伸手探入布包，握住了铜钱。
阿星在上方喊：“师父？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
她盯着那扇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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