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从黑乎乎的膏体里缓缓伸出，指尖发白，还在微微颤抖。
沈无惑没动。她盯着那截手腕看了三秒，才慢慢把手从包里抽出，换成了铜铃。
阿星喉头滚动了一下：“师父……它是不是……”
“别话。”她轻声打断，“现在出声，会把它吓跑。”
她蹲下身，将铜铃在掌心轻轻一转，手腕微抖，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不大，只是断续地敲了三下，却像直接落在人心上。
铃声落下的瞬间，那团黑膏开始冒烟。没有焦味，只弥漫出一股湿木发霉般的气息。手继续向上攀爬，接着肩膀也露了出来——一个半透明的男孩趴在膏堆上，脸朝下，背部微微耸动，像是在哭，又像喘不过气。
阿星看得手脚冰凉。他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沈无惑抬起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嘴里低声念了几句听不清的咒语。男孩的身体晃了晃，终于缓缓抬起头。
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灰的蓝布衫，头发剪得很短，右耳缺了一块。脸上毫无血色，唯独双眼异常明亮，直直地望着她。
“你是谁？”她问。
孩张嘴，无声。可一股寒意顺着地面窜起，猛然撞进她脑海。
画面浮现——
一间屋子，墙上挂着七块木牌，其中一块裂了缝；一张红纸扔进火盆，上面写着生辰八字；有人拿着刷子，蘸着灰白色的浆糊往墙上涂，刷过之处，浮现出扭曲的符号。
沈无惑闭眼，用铜钱在掌心推算因果。几秒后睁开眼，脸色骤变。
“活饶生辰。”她，“他们拿刚断气的婴儿做祭品，只要心跳停过一次，就算‘死过’。”
阿星牙齿打颤：“那不就是……医院里抢救失败的孩子？”
“不止。”她看着男孩，“你是第八个，对吧？上一次阵法出了问题，你没被炼干净，魂就卡在这里了。”
男孩猛地点头，眼泪滚落。可那泪是黑色的，滴到地上竟化作粉末。
他又张嘴，这一次传来的信息更清晰——
密室在城东老纺织厂地下，每周二、四深夜交接，车牌是Zp开头，车上装着保温箱，里面放着尚未凉透的尸体。钱百通的人会在太平间门口接货，用新生儿的生辰帖点燃阵眼，借阴气催财。
“他还改了阵法。”沈无惑望着墙上的刻痕，“以前要等孩子彻底断气、埋入土中才能用，现在只要心脏停跳超过一分钟就能当材料。速度快了一倍，也不必等下葬。”
阿星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这王鞍……我这就去把他家炸了！”
他转身就要往外冲。
沈无惑一把扣住他手腕，力道极大，拽得他踉跄一步。
“你现在出去，明就会有更多孩子被抬进去。”她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你以为他是一个人干的？背后有医院的人，有殡仪馆的人，还有专门运尸的车队。你一个人冲过去，连门都摸不到就得倒下。”
阿星站在原地喘息，眼眶泛红：“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们害孩子？”
“我不是来打架的。”她松开手，从包里取出一张黄纸，咬破手指，迅速画了一道符。
符纸贴上男孩额头的刹那，金光一闪，随即融入体内。男孩不再颤抖，身形稳了下来，对着她重重磕了个头。
“我知道你想什么。”她的语气稍缓，“你的事我都记下了。一个都不会放过。”
完，她回头看向阿星：“相机呢？录音笔呢？全都打开。”
阿星抹了把脸，赶紧掏出设备。手仍在抖，但他还是将镜头对准墙上的刻痕，按下了录制键。
沈无惑走到黑膏前，用刀刮下一块样本，放进密封袋，又拍了几张照片，特别记录了手留下的痕迹。
“这东西叫引魂膏。”她一边收拾一边，“用骨灰混着婴孩脂肪熬成，专用来标记下一个祭品。涂在哪里，哪里就会聚集阴气。他们今晚来这儿，就是在确认目标位置。”
“所以……这屋里有人会被盯上？”阿星声音发紧。
“不一定非得是人。”她收起袋子，“也可能是下一步布阵的地方。你看这膏堆的形状——”她指着地上的圆锥，“像不像坟？他们在模拟墓穴，提前养煞。”
阿星听得头皮发麻。想起刚才的画面，忍不住问：“那这些孩子……死后还能投胎吗？”
沈无惑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男孩，沉默数秒后才开口：“被炼过的魂会被打碎，成为阵法的一部分。运气差的，直接消散。像他这样还留存的，是因为阵法失败，魂未被完全吸走。但他也走不了，回不去阳间，进不了阴间。”
男孩低着头，肩膀轻轻抖着。
“他现在就像个活证据。”她，“只要我们不动他，他的存在本身就能证明邪术属实。”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人，而是一队人，踩在碎石路上的脚步整齐划一。灯笼的光从破窗扫进来，忽明忽暗，越来越近。
沈无惑眼神一冷，迅速收好所有工具。
“藏。”她低声。
阿星来不及多想，跟着她快步躲到墙角。沈无惑一手牵住男孩的虚影，另一只手在空中轻划两下，低声念了一句。男孩的身体渐渐变淡，最终缩进墙缝，只剩一道浅浅印记。
她又从包里取出两张黄符，一张贴在阿星胸口，一张贴在自己后背。符纸附体的瞬间，两人身形模糊了一瞬。
“别出声，别乱动。”她贴着墙根抬头看，“上梁。”
屋顶塌了一角，露出一根横梁，积满灰尘。她踩着断砖借力，一手撑住边缘，翻身而上。阿星咬牙跟上，动作笨拙了些，差点滑落，被她伸手拽了一把。
两人蜷缩在横梁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
铁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提灯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人，手中皆握着铁铲与刷子。
其中一人踢了踢地上的黑膏堆，皱眉道：“又漏了一点，回头补一下。”
另一个冷笑：“反正快齐了，最后一个也快断气了。”
“听这次是个双胞胎，只活了一个？”
“嗯，凌晨三点抢救无效，另一个早产儿撑到现在，估计撑不过今晚十一点十三分。”
“那就准时点火。”
几人边边检查墙上的刻痕。有人用刷子蘸新浆修补断裂处，另一人从包里取出一块红布，盖在黑膏堆上。
沈无惑伏在梁上听得清楚，手指紧紧掐着铜钱。
待他们检查完毕离去，屋内重归寂静。
阿星趴着不敢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侧头看向沈无惑，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她抬手制止，示意再等等。
几分钟后，确认外头无人，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听见了吗？”她低声问。
阿星点头，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要在十一点十三分动手，时间固定。”
“这个时辰是阴阳交汇之时。”她收起铜铃，“错过一分钟，阵法就不成立。”
“所以我们只要盯住那个时间点，就能抓个正着？”
“理论上是。”她看了眼手机，“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不会只在一个地方布阵。老纺织厂只是中转站，真正的主阵在钱百通的别墅地下。”
“那我们怎么办？”
“先回去。”她，“整理证据，查医院死亡记录，找那个双胞胎的信息。另外——”她顿了顿，“联系王麻子。”
“王麻子？他女儿最近总做噩梦，该不会……”
“我不知道。”她眼神冷了下来，“但我记得他过，闺女最近睡不好，老有人拉她的手。”
阿星倒吸一口冷气。
沈无惑从梁上轻巧滑下，落地无声。她走到墙角，对着那道印记轻声：“等我回来。”
男孩没有回应，印记却微微亮了一下。
她转身走向门口，阿星紧随其后。
刚走到门边，她忽然停下。
她回头望向地上那块红布。
布角掀开了一角，露出底下黑膏堆的尖顶。
就在那顶端，有一粒的、发亮的东西。
她走过去，蹲下身，用镊子心夹起。
是一颗乳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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