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一场精心安排的“巧遇”在御花园的曲径通幽处上演。
萧玄刚从太后宫中出来，心绪因太后几句意有所指的“关潜而愈发烦躁，正欲返回紫宸殿，却见太师林文正领着一位少年，恭谨地立于一丛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旁等候。
“老臣参见陛下。”林文正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他身侧的少年也随之跪拜下去，动作流畅优雅，带着一种浑然成的柔弱与清媚。
萧玄脚步微顿，目光掠过林文正，落在了那名少年身上。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月白云纹锦袍，衬得身姿纤细挺拔。
他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眉眼精致如画，竟有几分……不清道不明的，与沈沐初入宫时相似的清冷气质，只是这清冷之下，又隐隐透着一股精心调教过的、欲还休的风情。
“林爱卿这是？”萧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惯常的帝王威仪。
林文正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回陛下，此子名唤云舒，乃是老臣远房一脉的子侄，自幼聪颖，颇通文墨，更难得的是性情温顺，慕陛下威已久。老臣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不忍其埋没于乡野，特带入宫中，若能得陛下青眼，留在身边端茶递水，伺候笔墨，也是他的造化，更是我林家满门的荣耀。”
他话语恳切，将一个为国举贤、为家族谋前程的忠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只字不提后宫，只是伺候笔墨的近侍。
那名为云舒的少年此时也恰到好处地抬起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怯生生又充满仰慕地望向萧玄，眼波流转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诱。
他声音清越，如同玉珠落盘：“草民云舒，叩见陛下。”
萧玄深邃的目光在云舒脸上停留了片刻。
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个极出色的少年，姿容绝佳，气质干净又带着撩饶暧昧，正是许多权贵私下里偏好的类型。林文正此举用意，昭然若揭——他窥破了自己的喜好，试图用一个更新鲜、更驯服、且完全掌控在林家手中的“礼物”，来取代那个如今让他心烦意乱、难以掌控的沈沐。
一股不清是愠怒还是被冒犯的情绪涌上心头。林文正把他当成了什么？沈沐……又是什么可以随意替代的物品吗？
然而，他没有立刻发作。他确实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来平复因沈沐而起的种种失控情绪，或许……也需要借此敲打一下那个始终不肯顺从的人。
“倒是个齐整的孩子。”萧玄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林爱卿有心了。”
他没有收，也没有不收。但这句模棱两可的夸赞，已足够让林文正心中狂喜，自觉计划成功了大半。
“能为陛下分忧，是老臣的本分。”林文正躬身再拜。
“先跟着高德胜，在御前学着规矩吧。”萧玄最终摆了摆手，算是留下了此人。
他倒要看看，林家这步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也想看看，偏殿里那个人，在得知此事后，那副万年不变的沉寂面具，是否会出现一丝裂痕。
“奴才遵旨。”高德胜心领神会，上前引了那云舒下去安置，心中却暗自叹息，这宫里，怕是又要多事了。
——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比萧玄的御驾更先一步抵达紫宸殿。
当萧玄带着一身若有似无的、属于御花园白玉兰的冷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踏入紫宸殿范围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宫人们低垂眉眼间流动的异样情绪。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近乎幼稚的期待，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走向偏殿。
殿内，沈沐依旧坐在窗边，姿势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雕。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素白的衣袍和那段刺目的金链上，平添了几分凄艳，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沉寂。
萧玄在他面前站定，阴影笼罩下来。
他没有立刻话，只是用目光细细描摹着沈沐的侧脸，试图从那完美的平静中找出一丝裂缝——一丝因听闻他带回新人而产生的，哪怕是极其微的波动。
“朕方才在御花园，”
萧玄开口，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试探，“遇着了太师引荐的一个孩子，叫云舒。瞧着倒还算伶俐懂事。”
他紧紧盯着沈沐，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肌肉的颤动。
沈沐的眼睫几不可察地眨动了一下，仅此而已。他甚至连目光都未曾从窗外收回，只是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今日气甚好”之类的闲谈。
这一声“嗯”，让萧玄又忍不住气闷。没有质问，没有不悦，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樱只有一种彻底的无视，一种将他、将他带来的一切消息都隔绝在外的、冰冷的漠然。
一股邪火“噌”地窜起，烧毁了萧玄方才那点可怜的期待。
他宁愿沈沐此刻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昏君，也好过这般彻底的、将他视若无物的态度！
“你就没什么想的？”萧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林家献美，朝野皆知！你便如此无动于衷？！”
沈沐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萧玄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陛下，”他的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您希望我什么？”
萧玄被问得一窒。
希望他什么？希望他嫉妒？希望他恐慌？希望他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
“好……好得很！”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拂袖转身。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沈沐在门响之后，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良久，才几不可查地轻轻吁出一口气。
林家献美……云舒……
他心中并无波澜，林文正果然不甘寂寞，走了一步看似聪明实则更险的棋。这个云舒，是冲着他来的，更是冲着萧玄那难以捉摸的“喜好”来的。
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因此“失宠”，萧玄那偏执的占有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担心的，是这个新变量的出现，会进一步激化矛盾，让本就不稳定的萧玄更加失控，也让林家狗急跳墙。
他必须更加心。
而冲出偏殿的萧玄，胸中的怒火与挫败无处宣泄。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眼中翻涌着暴戾与执着。
“高德胜！”他厉声喝道。
“老奴在。”高德胜连忙上前。
“传朕口谕，”萧玄的声音冷得像冰，“即日起，云舒便在御前伺候笔墨，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任何取慢！”
既然那块木头无动于衷，那他就把这场戏做足！他倒要看看，那个人能冷静到几时！他要让他亲眼看着，什么是“恩宠”，什么是“顺从”！他要让他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他沈沐一人！
“是，陛下。”高德胜心头一凛，躬身应下。
紫宸殿内，一方是死水无波的沉寂，一方是即将被刻意营造出的、虚假的“荣宠”。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碰撞，等待着最终爆发的契机。
而那被卷入漩涡中心的少年云舒，此刻正怀着忐忑与野心，开始了他在这深宫之中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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