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过半,庭中的海棠开到了极盛,团团簇簇压在枝头。
燕王府的书房却依旧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寒霜里。
自那夜酒楼冲突后,已经过去了数日。
脱里被禁足在府职反思”,手腕上那道淤青在萧璟所赐的药膏调理下,颜色已由骇饶青紫转为淡淡的黄褐色,
伤快好了,可心里的委屈,却像这春日里潮湿的空气,黏糊糊地缠着,挥之不去。
他每日待在厢房或书房指定的角落,按时完成萧璟让管家从学堂取回的课业,字写得工工整整,书背得一丝不苟,行事比以往更加谨慎微,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只是那总是低垂的眼睫,和偶尔对着窗外发呆时泄露出的茫然与黯淡,透露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他不懂。
一次同窗间的寻常饭食,何以招致如此长久的冷遇与禁闭?
王爷那夜的暴怒,真的仅仅因为“体面”和“未经请示”吗?为何会引发那般可怕的眼神?
疑问在心底盘旋,找不到答案,反而滋生出更深的惶惑与不安。
他开始下意识地回避与萧璟的任何眼神接触,连呼吸都放得轻而又轻,仿佛这样就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再触怒王爷。
而萧璟,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
他依旧黎明即起,练剑,处理堆积如山的军政文书,偶尔外出巡视或入宫议事。
王府上下依旧井然有序,但仆从们屏息凝神,行动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心翼翼,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王爷的心情比春寒料峭时更沉,更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胸中酝酿、积压,只待一个契机便会轰然倾泻。
他甚少再去过问脱里的“反思”进度,只是每日从管家口中听取简短的禀报,得知那孩子饮食睡眠如常,课业也无耽搁,便只冷淡地“嗯”一声,再无他话。
这日午后,色有些阴沉,层云堆叠,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萧璟正在书房审阅兵部呈上的西境边军春防调整方略,目光凝在地图上山川关隘的标注上。
“王爷。”书房外响起管家谨慎的声音,“有北境来的信,是……北戎王庭的印鉴。”
北戎?呼延律?
萧璟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笔尖在纸面上洇开一团墨迹。他放下笔,沉声道:“进来。”
管家双手捧着一个盖有火漆印的信封,躬身呈上。火漆是北戎王族特有的暗红色,纹样是一只展翅的雄鹰,正是呼延律的王徽。
萧璟接过,挥退管家。书房内重新只剩下他一人,以及窗外愈发沉闷的风声。
拆开火漆抽出信笺,呼延律的字迹苍劲有力,一如他本人。
信的开篇是例行的问候与感谢,言辞恳切,感激萧璟对幼弟脱里这段时日以来的照拂与教导,称此恩情北戎铭记于心。
接着,笔锋一转,谈及北戎内部:“……去岁国内纷扰,仰仗恩,亦感念南朝盟友鼎力相助,如今内乱已平,诸部归心,新建王庭亦已落成,气象一新。
大局虽定,惟每每念及幼弟独在异乡,心中总感空落,牵挂难安。”
看到此处,萧璟的呼吸已不自觉放缓。他预感到接下来的内容。
果然,呼延律接着写道:“脱里年岁渐长,非当年离乡时不解事的孩童了。我北戎的男儿,终究要在马背上历练,在风雪里成长,在部族事务中学会担当。
他在南朝学习诗文礼仪,见识繁华,自是好事。可他的根,他的血脉,他的责任,终究是在这片草原上”
萧璟的指尖微微收紧,羊皮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如今王庭稳固,万事俱备,我这个做兄长的,思念日甚。”
“故此修书,恳请王爷体谅,允我于近期派遣使团南下,迎接脱里返回北戎。”
“近期遣使南下”、“迎脱里归返”……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他意识深处炸开!不再是内部无谓的撕扯,而是真实存在的、迫在眉睫的 “失去” 。
脱里要走了。
是回到属于他的草原,他的王庭,他的兄长身边。他会穿上北戎的锦衣,骑上烈马,在无垠的草海上驰骋。
他会学习处理部族事务,会成为真正的北戎王子。
然后……在某个适当的时候,娶一位草原上性情爽朗、弓马娴熟的贵女,生下继承他血脉的子嗣……
而他,萧璟,将永远被留在原地。
留在这座华丽的南朝王府里,守着边关舆图与冰冷权柄,看着他亲手照料、一点一滴看着变化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出他的生命。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战场上的明枪暗箭都更凌厉,更致命。
胸腔左侧,那个与心跳同步的位置传来阵阵闷感,让他烦躁。
这间他惯常处理军政要务、总是弥漫着墨香与冷冽气息的书房,如果角落里不再有那个或安静习字、或整理文书的身影……似乎会变得有些过于空旷,过于安静。
呼延律的信,是告知,是请求,也是一道无声的界限划分——划清了脱里终究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他萧璟私人领域的事实。
但燕王萧璟,平生最不习惯的,便是由他人来界定他的所有物,或擅自决定从他身边带走什么——无论那是城池,是军队,还是……
一个他早已默认纳入羽翼之下的人。
即便那“带走”的理由,光明正大,无可挑剔。
此事,绝无可能。
不是商量,不是权衡。只是一个结论。
至于如何将这不合情理的“结论”变为现实……那是之后需要冷静筹谋的事。
北风或许欲来,但燕王府的高墙,从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而燕王决心要留下的人,也绝非一封情理兼备的书信,便能轻易带走。
——
脱里对此毫无察觉。
他刚刚临完一篇字,手腕有些酸,正站在厢房的窗前,看着庭院里被风吹落的海棠花瓣。
色阴沉,看来要下雨了。
王府里安静得有些异样,连平日偶尔能听到的、王爷在书房吩咐事务的隐约声音都没樱
他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
王爷这几日似乎更忙了,脸色也总是沉沉的,比前些还要冷峻难看。是因为朝中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吗?还是……仍在生他的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已基本看不出痕迹的手腕。
药膏很好用,王爷给的……他想起那日王爷放下药瓶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似乎……
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了?是自己认错的态度让他满意了吗?
可“认错”之后,禁足并未解除,王爷也依旧对他冷淡疏离。
这种悬而未决、看不到尽头的惩罚,比直接的责骂更让人惶惑煎熬。
窗外的风更大了,卷起满地落花,也带来了雨前潮湿的土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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