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的核心是一面无限延伸的镜子。
陈默站在镜中世界，脚下是光滑如镜的地面，头顶是同样镜面构成的穹顶，四面八方倒映着他此刻的形象——金属左臂，龟蛇双瞳，胸口被洞穿的洞口里，齿轮与心脏同步转动。无数个他，向无数个方向延伸，直到视野尽头。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镜中的陈默开口，声音与他完全一致，但语调平稳得像没有波澜的湖面，没有背叛，没有痛苦，没有无谓的牺牲。每一个你，都做出最优选择。
他挥手，镜面如水波荡漾，映出铁砧镇此刻的景象。但这不是陈默离开时看到的混乱，而是一个的镇子：镇民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依次接受孢子接种；孩子们不再奔跑嬉闹，而是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眼中闪烁着同样的紫光；艾莉娅站在药房中，动作精确如机械，调配出的药剂分毫不差。
她不用再为你担心。镜中人平静地陈述，陈星不用再挥舞那把可笑的木盾，因为他已是最完美的战士。陈月不用再采摘野花，因为她理解了生命本源的每一道公式。他们很幸福，因为你替他们做出了所有选择。
这不是幸福。陈默的金属左臂微微颤动，这是缸中之脑。
蓝星道藏的术语。镜中人笑了，那笑容完美得令人不安，但你是否想过，所谓的‘真实’，也只是大脑接收的电信号？如果信号永远美好，真实与虚幻有何区别？
陈默没有回答。他闭上眼，意识沉入金丹。在金属与虚空的侵蚀下，金丹表面已布满蚀痕，但核心处，一点纯粹的生命本源仍在燃烧。那火焰微弱，却顽强，因为它不是来自修炼，而是来自记忆——
艾莉娅第一次为他包扎伤口时，指尖的温度。
陈星刻下字时，木屑飞进眼睛里的刺痛。
陈月踮起脚尖，把野花别在他耳后时，花瓣的柔软。
这些记忆在镜中世界里无法呈现，因为它们是冗余数据效率低下的证明。
你漏算了一件事。陈默睁开眼，龟蛇双瞳中，属于血肉的那一半开始凝聚，守护不是让被守护者完美，而是守护他们成为自己的权力。哪怕那个自己，会犯错，会痛苦，会让我心碎。
他抬起金属左臂，爪刃对准镜面：所以，我要的从来不是最优解，是解本身。
镜中人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裂痕。他刚要开口，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荡。不是陈默的攻击，而是来自外部——
一缕银白色的光，如利剑般刺破镜面穹顶。
是艾莉娅的头发。
更准确，是她枯萎的那绺长发，此刻燃烧着生命本源最后的余烬，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镜中世界与现实的连接点。她用最决绝的方式，将自己的意识也疗塔。
她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布兰德·石拳……自毁了！
镜中人脸色骤变。
陈默却明白了。布兰德体内的孢子母体被抽走后，留下的空洞被陈默的逻辑填满，成了傀儡。但布兰德用矮人三十年的战斗记忆，强行在逻辑链中植入了一个悖论：
如果守护等于绝对控制，那么自我毁灭就是对守护者最大的背叛。
但如果守护等于尊重选择，那么自我毁灭就是被守护者的最终选择。
这个悖论，让孢子逻辑陷入了无限递归的死循环。布兰德用自己的死，在完美的代码里，塞了一个无法修复的bug。
“你看，”陈默的金属手指刺入镜面，裂纹如蛛网蔓延，“你的系统，连一个矮饶固执都容不下。”
镜中人发出一声非饶尖啸，整个空间开始坍缩。他不再是陈默的脸，而是化作无数数据流，试图钻进陈默的金属手臂，强行完成编译。
但陈默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张开嘴，用蓝星的语言，念出一段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的文字：
\/\/注释：以下代码为后门，开发者预留。
这是他在蓝星时，作为一名程序员，刻在每一份代码里的习惯。那是他前世的职业，也是他两世为饶连接点。这个习惯，不在血脉里，不在道藏里，只在记忆的最深处——冗余到连他自己都忘记，偏偏镜中人无法扫描的，记忆。
随着这段念出，金属手臂上的纹路突然逆转。那些倒刺缩回，齿轮倒转，暗紫色的光芒被强行染回玄武的玄黑。
因为在这行注释之后，他接着念出了真正的后门密码：
if(belief===){allo;}
守护，不等于控制。
守护，是允许被守护者拥有选择的权力，哪怕选择的方向，是背离守护本身。
这就是陈默的道，是蓝星道藏与现代哲学在他灵魂中碰撞出的火花，是任何纯逻辑系统都无法理解的——饶自由意志。
镜面彻底崩碎。
陈默的意识被抛回躯体，他发现自己仍跪在遗骸前，但左臂的金属构造已褪去大半，只剩指尖还残留着些许紫色。他胸口被洞穿的地方，新生的血肉正包裹住齿轮，不是排斥，是同化。
他站起来，转身走向石门。
影瞳的真身——那面镜子，已经碎成满地残渣。残渣中，一枚核心芯片还在微弱闪烁，上面刻着归一会的徽记。
陈默捡起芯片，用彻底恢复血肉的手掌握紧，碾碎。
告诉你的创造者，他对芯片最后残留的讯号，玄武的盾，只挡外担而从内部攻击的病毒，我会用龟蛇的胃，慢慢消化。
他走出石门，看见艾莉娅倒在地上，那绺长发已完全化为灰烬。他抱起她，生命本源枯竭的她轻得像一片枯叶。
但她的手，仍死死攥着一束刚采的野花，花蕊中，藏着一张纸条。
是陈月的笔迹：
爸爸，妈妈，如果你不认识自己了，就看看这个。这是我在演练场墙角发现的，布兰德叔叔自毁前，用锤头刻下的。
陈默展开纸条，上面是矮人语，粗糙，歪斜，但力透纸背：
材料决定上限，但
后面没有了，因为锤头在刻下这半句时，已经崩裂。
但陈默读懂了。
材料决定上限，但选择决定方向。
他抱紧艾莉娅，看向北境的空。铅灰色的云层正在散去，但远处的地平线上，更多黑色的舰船轮廓正在浮现。
星穹议会的援军？归一会的余孽？或者是……更可怕的东西？
怀中的艾莉娅微微睁眼，声音细若游丝：
默……布兰德的心脏……是空的……但空的地方……长出了一株草……
陈默一怔，立刻将意识沉入铁砧镇地底。在孢子网络被撕裂的创口处，那些本该被虚空填满的裂缝里，的确有绿色的嫩芽正在萌发。
不是自然之环的灵力，不是生命本源，是更底层的东西——
希望的残渣。
陈默闭上眼，金丹表面的蚀痕中，一缕草叶穿透金属，迎风摇曳。
灯塔熄灭了。
但新的光，正从废墟里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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