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先生的问题飘散在夜风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悠远。
陈默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学着狐先生的样子，再次抬头，认真地望向那片浩瀚星海。与之前疗伤时的模糊感应不同，此刻他凝神静气，刻意去感知，那丝微妙的联系便清晰了不少。
不再是简单的“明亮”与“亲潜，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共鸣。几颗特定的星辰，其洒落的星辉，似乎能无视肉眼的阻碍，直接与他手背上那隐没的“星痕”产生极其微弱的交互，如同无声的交流。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那星辰轨迹运行中，所蕴含的某种古老而恒定的韵律。
“它们……似乎在与我呼应。”陈默收回目光，看向狐先生，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但我无法理解这种呼应的意义。”
狐先生微微颔首，对于陈默能感知到这一步似乎并不意外。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并无光华，却仿佛引动了无形的力量，在两人之间的虚空中轻轻划动。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点点微弱的、银沙般的星辉凭空凝聚，勾勒出几条简洁而玄奥的轨迹，相互交织，构成一个不断生灭循环的微图案。
“地万物，无论山川河流，飞禽走兽，乃至你我，皆有其运行之轨迹，这便是‘命轨’。”狐先生的声音平和，如同在阐述一个简单的道理，“而星辰，则是这万千命轨于浩瀚宇宙中的映照与显化，是最宏大、也最基础的轨迹。你所感知的，便是你自身命轨，与这片星海产生的共鸣。”
他指尖再点，那由星辉构成的微图案旁边，又浮现出另一道更加凝实、更加耀眼，仿佛由纯粹光芒构成的轨迹，它霸道地贯穿虚空，所过之处，其他的星辉轨迹纷纷退避、扭曲，甚至崩碎，为其让路。
“此乃‘命’。”狐先生的目光落在那道耀眼轨迹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命所归者，其命轨煌煌如日，碾压一切，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世间绝大多数生灵的命轨，在命面前，皆如萤火比之皓月，只能被牵引，被同化，或被碾碎。”
陈默看着那霸道无比的“命”轨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凌尘的身影。那位靖王世子，不就是这“命”最真实的写照吗？运气极佳，逢凶化吉，万物皆可为棋子。
“那我的呢？”陈默问道，目光看向最初那道微、却在不断生灭变化的星辉图案。
狐先生指尖轻弹，那道微的图案骤然发生了变化。它不再稳定，而是剧烈地波动起来，颜色也化作了一片混沌的灰色。这片灰色轨迹完全不合常理，它时而试图融入那“命”轨迹，时而又猛地挣脱，甚至敢于主动撞击、侵蚀那道耀眼的光芒，虽然每次碰撞自身也会剧烈震荡，变得黯淡，却总能顽强地重新凝聚，并且……似乎在一次次碰撞中，将那“命”轨迹侵蚀出些许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瑕疵。
“你的命轨，是‘异数’。”狐先生看着那混沌灰色的轨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混沌不明，变数自生。它无法被命完全预测，更无法被轻易同化。它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会搅动既定的命轨，带来混乱，也带来……新的可能。”
他挥手散去所有星辉轨迹，夜空重归静谧。
“星骸中枢选择你，并非偶然。因为只有你这般‘异数’的混沌命轨，才能承载那记录了文明陨落、抗争与‘蚀’之信息的碎片，而不被其蕴含的庞大因果与绝望瞬间冲垮。也只有你，才有可能，去走那条与‘命’截然不同的路。”
陈默心中巨震。狐先生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许多困惑的锁。他穿越者的身份，系统的存在，他对原着剧情的先知，以及他一次次在绝境中挣扎求生所带来的改变……这一切，共同铸就了他这“异数”的命轨！
“前辈所的‘蚀’，究竟是什么？它与凌尘的‘命’，又有何关联？”陈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狐先生的神色凝重了些许：“‘蚀’，并非此界原生之物。它是一种来自外、侵蚀万界、扭曲规则的……‘疾病’。”他斟酌着用词，“它渴望秩序，却又以毁灭一切有序存在的方式呈现。而被‘蚀’所标记、或者……所‘青睐’的世界，其道规则便会逐渐倾斜，催生出所谓的‘命之子’，以整个世界的气运与潜力为养分，加速其进程，最终……将整个世界化为‘蚀’的温床与食粮。”
陈默倒吸一口凉气。凌尘的“命”，竟然是世界罹患“重病”后催生出的“癌细胞”？他的崛起，意味着整个世界的衰亡？
“凌尘他……”
“他本人或许并不知情，甚至享受着命所归带来的一牵”狐先生淡淡道，“他只是‘蚀’在此界选中的代言人与执行者，是病灶最突出的表现。击败他，固然能延缓‘蚀’的蔓延，却无法根治。”
“如何才能根治？”陈默追问。
狐先生的目光再次投向星空，深邃无比：“不知。星骸文明曾抗争到最后一刻，也未能找到答案，只留下了些许猜想与希望的火种。而那火种的一部分，如今就在你的身上。”
他看向陈默，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我辈修士，逆而行，求的是超脱，是自在。而如今，已病，欲吞我等以自愈。是顺从这命，随波逐流，直至与世界一同被吞噬殆尽？还是……逆了这病入膏肓之，争那一线渺茫生机？”
“陈默，”狐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雷，敲在陈默的心头，“你的路，注定是逆命之路。非是逆一人之命，而是逆这倾覆之命！这条路，比你想象得更孤独，更艰难，更绝望。你，可还敢走下去？”
石桌上，茶杯中的热气早已散尽。
夜风吹过竹林，带来沙沙的轻响，更显得后院一片寂静。
陈默垂眸，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从现代社会的键盘，到古代的镣铐，再到紧握利剑，沾染鲜血。他最初的愿望，不过是苟活回家，救治母亲。
何其渺，何其私心。
然而，命运却将他推到了这样一个抉择面前。关乎自身，更关乎此界万千生灵。
他想起了流放途中冻饿而死的囚犯，想起了灵植堂里渴望改变的杂役，想起了北境荒原上挣扎求存的蛮族与边民，也想起了苏晚晴那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依然坚韧的眼神……
若此界倾覆，他所珍视的一切，他所承诺的回归，都将成为泡影。
良久，陈默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了迷茫，没有了犹豫，只剩下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他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只是平静地看着狐先生，吐出了三个字：
“我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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