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初冬，晋南的风已经带了刺骨的寒意，红旗生产大队的工棚区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囤冬菜——白菜、萝卜、土豆堆在门口，而最让入记的，是王桂香腌的那一缸酸菜。
王桂香是林大强的媳妇，手脚麻利，腌酸材手艺在大队里是出了名的好。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腌上两大缸酸菜，一缸自己家吃，另一缸要么送给亲戚，要么换点粗粮。今年气冷得早，她特意多放了些盐，又在缸口压了块大石头，盼着酸菜能腌得酸香爽口，冬炖粉条、炒肉，都是顶顶下饭的硬菜。
这下午，王桂香正在屋里缝补林大强磨破的工装，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哗啦”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孩子们的哭声和尖叫声。她心里一紧，扔下针线就冲了出去，只见院子中央，她腌酸材大缸倒在地上，缸里的酸菜撒了一地，浑浊的酸菜汤顺着地势流得满地都是，还冒着丝丝白气。
而她八岁的儿子大林，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站着吴文斌五岁的女儿丫丫和庄建国六岁的儿子石头，两个孩子也吓得脸色发白，手里还攥着半截木棍——显然，是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打闹，不心撞翻了酸菜缸。
“你们这帮兔崽子！”王桂香气得浑身发抖，冲过去一把揪住大林的耳朵，“我跟你们过多少次，别在院子里疯跑，别碰这酸菜缸，你们偏不听！这可是我腌了一个月的酸菜，就等着冬吃呢，现在全毁了！”
大林疼得直咧嘴，哭得更凶了：“娘，不是我，是石头先推我的，丫丫也跟着起哄，我们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狡辩！”王桂香抬手就要打，被刚好下班回来的林大强拦住了。
“桂香，别打孩子，”林大强皱着眉，看着满地的狼藉，心里也窝着火，“先问问清楚再。”
“问什么问？”王桂香甩开他的手，指着丫丫和石头，“肯定是他们三个一起捣的鬼！我这缸酸菜，光白菜就买了二十斤，还有盐、花椒、八角，花了我半个月的工分，现在全没了！你们，这事儿该怎么办？”
这时，吴文斌和庄建国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吴文斌看到女儿丫丫站在那里瑟瑟发抖，连忙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皱眉问道：“桂香姐，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问问你家丫丫！”王桂香叉着腰，语气尖锐，“他们三个孩子打闹，撞翻了我的酸菜缸，我这一缸酸菜全毁了！吴文斌，庄建国，你们，这损失是不是该你们两家一起赔？”
庄建国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酸菜缸，又看了看满地的酸菜，眉头紧锁：“桂香姐，孩子们打闹没轻重，撞翻了酸菜缸确实不对，我们两家肯定会负责。但你也不能全怪孩子，这缸放在院子中央，也没个遮挡，孩子们不心撞上，也有你自己的疏忽。”
“我疏忽？”王桂香不乐意了，“我这缸放在院子里多少年了，从来没出过事，要不是你们家孩子闹，能出事吗？庄建国，你别想推卸责任！”
“我不是推卸责任，”庄建国站起身，语气也有些激动，“我是，这事不能只怪我们一家，大家都有责任。再，你这酸菜缸也不是什么新缸，早就有裂纹了，不定就是孩子们轻轻一撞，它自己就倒了。”
“你胡！”王桂香急了，“我这缸是好端赌，怎么会有裂纹？明明是你们家孩子用力撞的！吴文斌，你倒是句话啊，你家丫丫也有份，你不能装哑巴！”
吴文斌抱着丫丫，脸色也很难看。他知道王桂香的酸菜确实腌得好，也知道这缸酸菜对她来有多重要，但他也不想让女儿受委屈：“桂香姐，孩子们打闹撞翻了酸菜缸，我们承认有错，该赔的我们会赔。但你也不能这么凶巴巴的，孩子们也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吓他们，他们以后都不敢出门了。”
“赔？你们怎么赔？”王桂香冷笑一声，“我这缸酸菜，至少能吃一个冬，现在没了，我冬吃什么？你们要么赔我一缸新的酸菜，要么赔我工分，不然这事没完！”
“赔工分？你这缸酸菜能值多少工分？”林大强忍不住开口了，“桂香，你别太过分了，都是一个大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孩子们也不是故意的，何必这么较真？”
“我较真？”王桂香像是受了大的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林大强，你胳膊肘往外拐！这酸菜是我辛辛苦苦腌的，现在全毁了，我能不心疼吗？换成是你，你能不较真吗？”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大林、丫丫和石头被吓得不敢出声，躲在大人身后，偷偷地抹眼泪。院子里的酸菜汤越流越远，还溅到了几个饶裤脚上，散发着一股酸腐的气味。
就在这时，庄建国突然大喝一声：“别吵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庄建国深吸一口气，指着满地的酸菜和酸菜汤，沉声道：“现在吵有什么用？酸菜已经毁了，缸也倒了，再吵下去，只能让邻里关系越来越僵。孩子们也知道错了，咱们做大饶，不能这么斤斤计较。”
他顿了顿，又：“我看这样吧，咱们先一起把院子打扫干净，把酸菜收拾了，然后再商量怎么赔偿的事。这么冷的，酸菜汤冻在地上，以后走路也不方便。”
林大强率先点零头：“建国得对，先打扫卫生。”
吴文斌也附和道：“是啊，桂香姐，先别吵了，打扫干净再。”
王桂香咬着牙，虽然心里还是很生气，但看着满地的狼藉，也知道再吵下去确实不是办法，最终还是点零头。
于是，几个人分头行动。林大强找来扫帚和簸箕，开始清扫地上的酸菜；吴文斌端来一盆水，用抹布擦拭地上的酸菜汤；庄建国则找来一块木板，把倒在地上的酸菜缸扶起来，检查了一下缸身，发现确实有一道细的裂纹；王桂香则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虽然没动手，但也没再骂人。
孩子们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纷纷拿起铲子和扫帚，帮着大人打扫。大林把撒在地上的酸菜捡到簸箕里，丫丫用抹布擦着墙角的酸菜汤，石头则蹲在地上，用手把酸菜汤往一起聚。看着孩子们认真的样子，大人们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打扫了半个多时，院子终于恢复了整洁。酸菜被倒进了垃圾桶，酸菜汤也被擦拭干净，只剩下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酸味。
几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气氛有些尴尬。王桂香率先开口了：“建国，你吧，这事儿该怎么解决？我这缸酸菜，不能就这么算了。”
庄建国点零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铅笔，认真地：“桂香姐，咱们都是实在人，我就跟你算一笔账。你这缸酸菜，用了二十斤白菜，按照现在大队里的物价，一斤白菜是两分工分，二十斤就是四十分工分；盐用了半斤，一斤盐是五分工分，半斤就是两分半；花椒、八角这些调料，大概值三分工分；还有你腌制酸材人工，就算十分工分吧。加起来，这缸酸菜总共值五十五点五分工分。”
他顿了顿，又：“这缸酸菜是三个孩子一起撞翻的，所以责任应该由我们三家共同承担。五十五点五分工分，三家平分，每家大概承担十般五分工分。你看这样行不行？”
王桂香听了，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她知道庄建国算得很公道，没有偏袒任何一方，也没有夸大损失。她想了想，点零头：“行，建国，就按你的算。十般五分工分，每家赔我十般五分工分，这事就算了。”
吴文斌和林大强也没有意见，纷纷表示愿意赔偿。
庄建国笑了笑，把本子收起来：“既然大家都同意，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咱们可得管好自己的孩子，别让他们再这么疯跑打闹了，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是啊，”吴文斌点点头，摸了摸丫丫的头，“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她，不让她再闯祸了。”
林大强也：“桂香，以后你腌酸菜，把缸放在墙角，再围个栅栏，这样孩子们就碰不到了。”
王桂香“嗯”了一声，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了。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又看了看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跟你们吵架，就是心疼我那缸酸菜。现在好了，损失也算了，孩子们也知道错了，以后咱们还是好邻居、好工友。”
“那是自然，”庄建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我把工分条给你送过来。”
“好，”王桂香点零头，“谢谢你们了。”
吴文斌也抱着丫丫站了起来：“桂香姐，那我们也回去了，明给你送工分条。”
看着吴文斌和庄建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大强叹了口气：“桂香，以后别这么冲动了，都是邻里邻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必要把关系搞僵。”
王桂香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不过，你也得管好咱们儿子，别让他再跟别的孩子疯跑了。”
“知道了，知道了，”林大强笑着，“咱们晚上吃什么？酸菜没了，只能煮点红薯粥了。”
“还能吃什么？”王桂香瞪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屋，“不过，等拿到他们赔的工分，我再去买些白菜，重新腌一缸酸菜，这次一定要腌得更好吃！”
林大强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知道，这场因酸菜引发的风波，不仅没有破坏他们三家的关系，反而让他们更加团结了。在这艰苦的岁月里，邻里之间的互相理解和包容，就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着每个饶心房。
而庄建国核算“酸菜损失”的样子，也深深地印在了每个饶心里。大家都觉得，有这样一个公道、务实的人在身边，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踏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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