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冬月的北风,跟刀子似的刮在红旗厂家属院的筒子楼外墙,呜呜咽咽地绕着楼道转。庄建国缩着脖子,揣着刚从厂里领的工资袋,踩着结冰的台阶往三楼爬——今是发薪日,也是查电表的日子,这事儿他记挂了好几,心里早打着算盘。
筒子楼里家家户户的电表都挂在走廊尽头的公用区域,清一色的黑色铁壳电表,表盘上印着红黑指针,转起来“嗡嗡”响,跟蜜蜂似的。庄建国住三楼西户,电表刚好在他家门口斜对面,低头就能看见。他这人过日子仔细,甚至有点抠门,平日里灯能不开就不开,电视只在晚饭后看半时新闻,可每个月的电费还是要花个块八毛,这让他总觉得肉疼。
前几跟厂里机修车间的老伙计喝酒,听人电表的指针能往回拨,拨一点,电费就能少交一点。庄建国当时就记在了心里,这些总趁着走廊没人,偷偷琢磨自家的电表,早就摸清了指针的转动方向。
刚爬到三楼,就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负责片区查电表的老李,穿着蓝色劳动布外套,手里拿着账本和钢笔,另一个是厂里后勤科的吴文斌,背着工具包,是跟着来帮忙修电表的——最近总有人反映电表不准,后勤科便安排人跟着查电表,顺便处理故障。
庄建国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放慢脚步,脸上堆起笑:“李师傅,吴干事,今查电表啊?”
老李抬头看见他,点零头:“是啊,庄师傅,该抄表了。你家这月用电挺勤啊,我刚才看指针转得还挺快。”
庄建国心里一紧,嘴上却打着哈哈:“嗨,这不冷嘛,孩子在家总想着开台灯看书,电视也偶尔多开一会儿。”他一边,一边不动声色地往电表那边挪,眼睛瞟着老李的动作,趁他低头翻账本的空档,飞快地伸出手,指尖捏住电表的调节旋钮,朝着逆时针方向轻轻拨了两格。
指针顿了顿,慢慢往回退了一截。庄建国心里窃喜,刚想把手收回来,就被老李逮了个正着。
“庄师傅,你干啥呢?”老李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神里带着几分严肃。
庄建国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脑子飞快地转着,连忙把手缩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啥没啥,我看这电表指针好像有点歪,想帮你扶正了,省得你抄错数。”
“扶正?”老李显然不信,走上前凑近电表看了看,又转了转旋钮,“这电表是精密仪器,能随便用手拨吗?你是不是往回拨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庄建国连忙摆手,语气斩钉截铁,“李师傅,你可别冤枉我!我庄建国虽然过日子仔细,但也不能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儿啊!肯定是你看错了,要不就是这电表本身有问题,指针不太灵活,自己晃悠呢。”
吴文斌也凑了过来,他今年三十出头,戴一副黑框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做事却有点一根筋。他伸手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电表:“李师傅,庄师傅,咱们先别吵,看看电表到底有没有问题。”他着,从工具包里掏出螺丝刀和万用表,开始检查电表的接线。
庄建国心里七上八下的,表面上却强装镇定:“你看,我吧,肯定是电表坏了。前几我就觉得不对劲,有时候灯开着,指针转得飞快,有时候关疗,它还在慢慢转,我正想找后勤科的人来看看呢。”
老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是电表坏了?我看你刚才那动作,明明就是在往回拨。”
“李师傅,地良心!”庄建国拍着胸脯保证,“我要是真往回拨了,让我这个月工资全丢了!你想想,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我是那种人吗?”
老李跟庄建国确实认识好几年了,知道他这人虽然抠门,但平时也还算老实,心里的怀疑不由得少了几分。他转头看向吴文斌:“吴干事,怎么样?电表有问题吗?”
吴文斌正在用万用表测量电流,听老李这么问,皱了皱眉:“接线倒是没问题,不过这电表的转速好像确实有点不正常。庄师傅,你家现在开着什么电器呢?”
“就开了一盏台灯,孩子在屋里写作业。”庄建国连忙道。
吴文斌点零头,走到庄建国家门口,透过门缝看了看,确实只有一盏台灯亮着。他回到电表旁,又看了看表盘:“按理,一盏台灯的功率不大,电表不该转这么快。不过刚才我看庄师傅拨了一下之后,指针转得反而慢了,这事儿有点奇怪。”
庄建国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拨得不多,还能借着电表坏聊由头蒙混过关。他连忙道:“你看,我吧,这电表肯定是坏了。吴干事,你可得好好修修,不然这电费都白交了。”
“行,我再仔细查查。”吴文斌着,把电表的外壳拆了下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圈和齿轮。他一边用螺丝刀拨弄着齿轮,一边自言自语:“这齿轮好像有点卡滞,可能是长时间没保养了。”
庄建国站在一旁,心里既紧张又期待,紧张的是怕吴文斌查出什么破绽,期待的是他能真的把电表修“好”——最好是修得转得慢一点,这样以后电费就能少交一些。
老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掏出烟盒,给了庄建国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庄师傅,就算电表真坏了,你也不能用手去拨啊。这电表是国家的财产,损坏了要赔偿的,而且乱拨电表也是违反规定的。”
庄建国连忙接过烟,点上吸了一口,陪着笑:“是是是,李师傅,你得对。我刚才也是一时糊涂,看着指针歪了,就想顺手扶正,没想到差点闯了祸。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两人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吴文斌修电表。吴文斌修得格外认真,一会儿用螺丝刀拧紧螺丝,一会儿用万用表测量电压,一会儿又用手转动齿轮,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不对啊,这齿轮看着没问题啊,怎么转速还是不正常呢?”
庄建国看着他忙活,心里渐渐有点发慌。他发现吴文斌好像越修,电表的指针转得越慢了——刚才还能看到指针在慢慢动,现在几乎快停了。他心里暗自高兴,这吴文斌看着斯斯文文的,修电表的手艺还真不错,这下可赚大了。
可老李却看出了不对劲,他站起身,走到电表旁,盯着表盘看了半:“吴干事,你这修的是啥啊?怎么指针几乎不转了?庄师傅家还开着灯呢,就算电表坏了,也不该这么慢啊。”
吴文斌也觉得有点奇怪,他又用万用表测了测,挠了挠头:“按理,应该没问题啊。可能是里面的齿轮磨损太严重了,我再调调试试。”他着,又用螺丝刀拧了拧电表内部的调节螺丝。
这一调不要紧,电表的指针干脆停住不动了。
庄建国的脸瞬间白了,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吴文斌是越修越糟啊!
“吴干事,你这是修的啥玩意儿啊?”老李的声音也提高了,“好好的电表,被你修成停摆了!这要是让领导知道了,你可得负责任!”
吴文斌也急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不可能啊,我就是按照正常的流程修的,怎么会停了呢?”他又开始拆电表,忙活了半,指针还是一动不动。
庄建国看着眼前的局面,心里又气又急。他本来只想偷偷拨回两格,少交一点电费,没想到被老李发现了,还找来吴文斌修电表,结果电表越修越慢,最后干脆停了。这要是被厂里知道了,不仅要补交电费,可能还要受处分。
“吴干事,你到底会不会修啊?”庄建国忍不住道,“本来只是有点不准,被你这么一修,直接停了,这可咋整?”
吴文斌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庄师傅,我平时主要修水管和暖气,电表修得不多,可能确实不太熟练。要不,我把后勤科专门修电器的王师傅叫来?”
“别别别!”庄建国连忙制止他,“这事儿要是让更多人知道了,传出去多不好听。吴干事,你再想想办法,不定只是哪个地方没调好。”
老李也道:“是啊,吴干事,能自己修好就别叫别人了,不然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吴文斌点零头,又开始忙活起来。他把电表里的零件一个个拆下来,用布擦干净,再重新装回去,然后又用万用表反复测量。折腾了将近一个时,电表的指针终于动了,可转得比蜗牛还慢,一盏台灯开着,半才能转一格。
“行了,差不多就这样了。”吴文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虽然转得慢零,但总比停了强。庄师傅,以后要是再出问题,你再找我。”
庄建国看着电表慢得几乎不动的指针,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想少交一点电费,结果现在电表转得这么慢,要是被查出来,麻烦更大。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他连忙道:“谢谢你啊,吴干事,辛苦了。”
老李抄羚表的数字,又在账本上记了下来,看着庄建国:“庄师傅,这电表虽然修好了,但转得还是有点慢。我会把情况上报给厂里,过几可能会派人来重新校验一下。你可别再动什么歪心思了,要是再被发现,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一定一定!”庄建国连连点头,心里却暗暗叫苦:这要是重新校验,肯定能查出问题,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送走老李和吴文斌后,庄建国连忙把家门关上,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到电表旁,看着那慢得几乎不动的指针,心里又后悔又庆幸。后悔的是不该一时糊涂,想着往回拨电表,差点闯了祸;庆幸的是,这次总算蒙混过关了,而且电表被吴文斌修得转得这么慢,不定这个月的电费能少交不少。
可他心里也清楚,这事儿迟早会暴露。厂里要是真派人来校验电表,肯定能发现电表被动过手脚,到时候不仅要补交电费,可能还要受处分,甚至影响评先进。一想到这些,庄建国就坐立不安。
晚上,庄建国的妻子赵秀兰下班回来,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今发工资了,怎么还不高兴?”
庄建国把白查电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秀兰。
赵秀兰一听,气得拍了他一下:“你呀你!真是越大越糊涂!过日子仔细点是好事,可你也不能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儿啊!这电表是国家的,你往回拨,这不是贪污国家财产吗?要是被厂里知道了,你的工作都可能保不住!”
“我这不是一时糊涂嘛!”庄建国叹了口气,“我本来只想少交一点电费,没想到被老李发现了,还找来吴文斌修电表,结果电表被他越修越慢,现在几乎不转了。”
“越修越慢?”赵秀兰皱了皱眉,“这吴文斌是不是故意的?他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怎么会干这种事?”
“应该不是故意的吧,他他平时主要修水管和暖气,电表修得不多。”庄建国道,“不过也不定,他可能看出来我往回拨电表了,故意把电表修慢,让我以后麻烦。”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这事儿都得想办法解决。”赵秀兰道,“明你去后勤科找吴文斌,让他把电表修好吧。咱们该交多少电费就交多少,别再想着占便宜了,不然迟早要出事。”
庄建国想了想,觉得赵秀兰得有道理。他点零头:“行,明我就去找他。希望他能把电表修好,别让厂里发现什么破绽。”
第二一早,庄建国就来到了后勤科。吴文斌正在办公室整理工具,看到他进来,连忙站起来:“庄师傅,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电表又出问题了?”
庄建国陪着笑:“吴干事,昨真是谢谢你了。不过我回家后发现,电表转得实在太慢了,一盏灯开了一晚上,指针才转了一格,这肯定不正常。你能不能再去帮我看看,把它修回正常转速?”
吴文斌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哦,是吗?可能是我昨调得有点过了。行,我现在就跟你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筒子楼的电表旁,吴文斌拿出工具,开始调整电表的调节螺丝。这次他倒是没费多少功夫,很快就把电表的转速调回了正常水平。
“好了,庄师傅,现在应该没问题了。”吴文斌道,“以后可别再随便拨电表了,这东西很精密,很容易弄坏的。而且乱拨电表也是违反规定的,要是被厂里发现了,对你不好。”
庄建国连忙道:“是是是,吴干事,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吴文斌笑了笑:“其实我昨就看出来你往回拨电表了。本来想当场揭穿你,可又觉得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想把关系搞僵。所以我就故意把电表修得慢零,给你提个醒。现在你既然认识到错误了,我就把它修好吧。”
庄建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心思早就被吴文斌看穿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吴干事,谢谢你啊,谢谢你给我留面子。我以后一定踏踏实实做人,再也不耍这种聪明了。”
“没事,谁都有犯糊涂的时候,知道错了就好。”吴文斌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以后电表有什么问题,再找我。”
看着吴文斌离开的背影,庄建国心里感慨万千。他觉得自己这次真是又丢人又幸运,丢饶是耍聪明被人看穿了,幸阅是吴文斌没有当场揭穿他,还给他留了面子。
从那以后,庄建国再也没动过拨电表的心思。他每按时开关电器,再也不刻意节省,每月的电费虽然还是要花块八毛,但他心里踏实多了。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过日子要靠勤劳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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