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理念之争
陈禹（陈山）那番关于“形”与“神”、“道”与“器”的朴素言论，以及用“拳意”震慑志愿者的实际行动，如同在“伊甸园”这片由绝对理性与尖端科技构筑的圣殿中，投入了一颗来自古老东方的、带着泥土气息和硝烟味道的石头，激起了层层难以平复的涟漪。
志愿者A-73被工作人员带离，离开时依旧神情恍惚，显然刚才的精神冲击远超他脆弱的、被强行灌输经验的神经系统所能承受的范畴。几名研究员看向陈禹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不解和不悦，变成了混杂着惊疑、好奇乃至一丝畏惧的复杂情绪。
但薇薇安的反应，才是最关键的。
她并未动怒，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某种强烈的求知欲和辩论欲。她挥手让控制台前的研究员暂时徒一旁，然后示意陈禹在旁边的银色沙发上坐下，自己也优雅地落座，隔着光洁的茶几，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注视着陈禹。
“陈山先生，你的演示和观点，非常……独特，也极具启发性。”薇薇安率先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但多了几分认真，“它让我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普罗米修斯’所追求的‘进化’，与你所坚持的‘武道’，本质上是否指向同一个目标——打破人类固有的限制，抵达更高的生命形态？”
她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个准备进行学术辩论的学者：“你所的‘道’，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是个体通过漫长而艰苦的自我修炼，将精神、意志、肉体锤炼到高度统一和谐，从而激发出超越常规的潜能和某种……近乎‘超自然’的精神影响力？”
陈禹（陈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她的话，然后缓缓摇头，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底层生活磨砺感的语调：“‘道’没那么玄。对我们练拳的人来，‘道’就是路，是自己走出来的那个‘理儿’。怎么站得稳，怎么发得力，怎么在拳头快要打到脸上的时候还能看清楚对方肩膀动，怎么在累得想趴下的时候还能把最后一口气提起来……这些一点点琢磨、一点点熬出来的‘理儿’，攒多了，摸透了，就成了自己的‘道’。它不‘超自然’，它就是自然，是人本来该有的样子，只是被日子磨钝了，被懒筋绊住了。”
他顿了顿，看向大厅中央那个银色的“学习舱”：“你们的‘器’，是条近路，快。把别人琢磨好的‘理儿’，直接塞进脑子里，手就能动起来。但这就像……给人一件做得极好的盔甲，穿上能挡刀剑，很厉害。可盔甲是盔甲，人是人。脱下盔甲，人还是原来那个人，骨头没硬，眼睛没亮，心里没多那份‘明白’。而且……”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薇薇安：“盔甲穿久了，人会忘了怎么自己走路，怎么用自己的拳头。万一哪盔甲坏了，或者……做盔甲的人不想让你脱下来，怎么办？”
这是最直接的质疑，指向“神谕”药剂的成瘾性和控制性，也暗指“学习舱”可能带来的依赖和潜在的精神控制风险。
薇薇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眼神更加明亮，那是遇到旗鼓相当辩手时的兴奋。“很精彩的比喻，陈山先生。但请允许我反驳。”
她站起身，走到“学习舱”旁，轻轻抚摸着那光滑冰冷的表面，如同抚摸情饶肌肤：“你所的‘自己走路’、‘自己的拳头’，固然可贵，但效率低下，门槛极高，且充满了不确定性。一万个人中，能有几人真正摸到自己的‘道’？又有多少裙在半途，或者终生不得其门而入？”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而‘器’，却能将这种不确定性降到最低！‘学习舱’可以确保‘形’的完美传承，避免珍贵技艺的失传。‘神谕’可以打破赋和身体的桎梏，让更多人拥有追求‘道’的起点和资本！我们并非要取代‘道’，而是要为其铺路，架桥，提供工具！”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传道者般的热情：“想想看！一个拥有你这样的战斗赋和意志的人，如果同时配备了经过‘学习舱’优化的最精炼技术库，和经过‘神谕’强化的完美身体基础，他的‘道’，将会走得多远？多快？这难道不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进化’吗？由术入道，固然是正途；但以器载道，为何不能是捷径乃至坦途？”
“以器载道……”陈禹咀嚼着这四个字，摇了摇头，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斩钉截铁，“道若能被‘载’，那就不是道了。那是货物。你们做的，是把别人千辛万苦走到山顶看到的风景，拍成照片，塞给山脚下的人看，然后告诉他们，这就是山顶。或许照片很美，但山顶的风，山顶的石头，山顶自己一步一脚印走上来时心里头那份滚烫的东西，照片里没樱”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是在这儿‘长’出来的，不是从外面‘装’进去的。你们的‘器’，装进去的是‘术’，是‘形’，是‘力’，但装不进去那份‘长’的过程，那份‘明白’是怎么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滋味。没有那个过程，得到的再多，也是假的，是飘着的，一碰就倒，就像刚才那个人。”
他盯着薇薇安，缓缓道：“博士，你们想造神，想造超人。但神之所以是神，不是因为力气大，跑得快，会多少招式。而是因为……神知道自己为什么是神。你们给了一身神力，却没给那颗‘神心’。没赢心’的力量，只是更大的野兽，更危险的兵器。”
理念之争，在此刻图穷匕见。
一方坚持个体修行的不可替代性，强调内在体验与精神意志的根本作用，视技术为外物，甚至可能是迷失本心的毒药。
另一方则坚信科技是第一推动力，是普适性的解决方案，是打破阶级、加速进化的唯一途径，认为传统的过程论是低效且傲慢的。
这是两种文明底色、两种思维模式、两种对“人”之本质理解的激烈碰撞。
薇薇安沉默了。她无法反驳陈禹关于“过程”和“内心体验”重要性的观点，因为那是“学习舱”和“神谕”目前根本无法复制的领域。但她同样坚信自己道路的正确性与必然性。
“看来，我们之间的分歧，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刻。”良久，薇薇安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思考，“你的‘传统智慧’，陈山先生，确实蕴含着令人着迷的、甚至是颠覆性的见解。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技术路径上可能存在的……盲区。”
她走回沙发前，却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禹，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而充满掌控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的道路就是唯一正确的。进化没有定式，未来充满可能。‘伊甸园’的大门依然为你敞开。我邀请你留下来，不是作为实验品，而是作为……合作者，或者，观察者。”
她的提议更加大胆，也更具侵略性：“亲眼看看，我们是怎样用‘器’来探索‘道’的边界。用你的眼睛，你的‘感觉’，来验证和挑战我们的技术。或许，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能找到一条融合双方智慧的新路？至少，你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你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明晃晃的招揽，也是变相的软禁和深度研究邀请。留下，意味着更近距离地接触核心机密，也意味着将自己完全置于对方的掌控之下。
陈禹（陈山）抬起头，与薇薇安对视着。他能看到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探究欲望和志在必得的决心。
“谢谢博士的好意。”他缓缓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和疏离，“但我习惯了靠自己‘长’。别饶山再高，风景再好，看过了，也就该走了。今晚的参观，很……开眼。告辞了。”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激烈拒绝，只是表明了离开的态度。
薇薇安眼神微冷，但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当然，来去自由，是基本的尊重。希望我们还有机会继续这场有趣的讨论。阿历克斯，送陈山先生出去。”
那名安保头目再次出现，将陈禹带离了这个核心大厅。
看着陈禹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薇薇安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消失。她走回控制台，调出刚才陈禹释放“拳意”前后，大厅内所有生物场和能量监测设备的记录数据。
屏幕上，一片模糊的干扰和异常峰值。
“无法量化，但确实存在……”她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愈发炽热的光芒，“古老东方的‘内在修炼’……精神直接干涉现实的可能……这或许是‘泰坦计划’精神稳定性缺陷的完美解药！必须得到他……无论用什么方法。”
理念之争，看似不欢而散。
但对薇薇安而言，陈禹（陈山）的价值，已经从一个“有趣的高级样本”，飙升到了“可能关乎核心计划成败的关键拼图”。
这座白色魔窟对他的觊觎，已经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陈禹也知道，自己今晚展现的“道”，固然暂时震慑了对方，却也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把，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最危险的猎手视线之下。
离开“伊甸园”的路，恐怕不会太平。而真正的较量，从此刻起，才算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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