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间隙，阵地上弥漫着硝烟与疲惫混合的独特气味。补充的新兵到了，都是些面孔稚嫩、眼神里带着紧张和些许茫然的年轻人。他们像刚离巢的雏鸟，笨拙地抱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步枪，在老兵粗声大气的指点下，熟悉着战壕的每一个角落，学习如何快速进出防炮洞，如何辨别炮弹落点的远近。
一个名桨豆子”的新兵被分到了王他们这个重组后的班。豆子十**岁，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看到王手臂上狰狞的伤疤和丽媚冷静的眼神时，明显有些畏缩。
“怕吗？”王一边擦拭着枪械，头也不抬地问，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豆子咽了口唾沫，用力摇头，声音却有点发颤：“不…不怕！”
王这才抬眼看了看他，没什么，只是把手里的通条扔给他：“学着点，枪不擦干净，关键时刻卡壳，丢的是自己的命。”
丽媚则更细致一些，她教豆子如何快速连接电话线，如何在炮火下判断线路断点大概位置。“耳朵要灵，眼睛要尖，别光顾着低头跑。”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她演示如何利用地形匍匐前进，动作干净利落，看得豆子眼花缭乱，又暗自佩服。
侦察兵话最少，他只是在自己观察警戒时，偶尔用最简短的词语指点豆子如何选择观察位，如何分辨远处风吹草动和敌人活动的细微差别。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要求。
三位老兵，用各自的方式，将生存的技能和战斗的警觉，一点点灌输给新兵。这是一种无声的传承，残酷却必要。看着豆子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渐渐有模有样，王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刚入伍时，班长和老兵们也是这般对待他们的。如今，角色转换，他们成了被依靠的对象，而曾经带领他们的人，却已各一方。
白的忙碌和紧张暂时压制了深处的情绪。但到了夜晚，当阵地上只剩下风声、虫鸣和远处零星的枪声时，那种被刻意忽略的裂痕便会悄然浮现。
王梦见鹰嘴涧的沼泽，泥水冰冷刺骨，老李沉重的呼吸喷在他的颈后，牺牲的战友在身后发出最后的呐喊……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内衣。黑暗中，他摸到枕边冰冷的步枪，才稍微定下神来。隔壁铺位，豆子睡得正沉，偶尔发出模糊的呓语，大概也在梦里回到了家乡。
丽媚有时会独自坐在战壕的一角，望着星空发呆。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光滑的石头，那是牺牲的刘同志在一次休息时随手捡给她的，像她家乡河滩上的鹅卵石。她的坚强并非无懈可击，只是习惯了将脆弱藏在无人看见的夜色里。
侦察兵的沉默似乎比以前更深了。他执勤的时间总是最长，仿佛只有通过极度的疲惫才能换取片刻的安宁。有一次，王半夜起来换岗，看见侦察兵一动不动地坐在哨位上，背影在月光下像一块冰冷的岩石，但王分明看到，他抬手极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荣誉、责任、对新兵的引导，这些构成了他们白的铠甲。但深夜里，对逝去战友的思念、对昏迷老李的牵挂、以及那场惨烈战斗留下的心理创伤，如同地下暗河，在无人知晓处悄然流淌。它们没有消失，只是被更紧迫的生存需求压抑着。
新兵豆子逐渐适应了前线的生活，他学会了在炮击时缩进洞底，学会了如何快速地装填子弹，甚至在一次规模冲突中，跟着王打出了像模像样的点射。他开始用一种混合着敬畏和依赖的眼神看着这三位伤痕累累却异常强大的老兵。
他不知道，这些他眼中如同磐石般的前辈，内心也有着需要默默吞咽的苦涩和需要独自对抗的梦魇。战争的熔炉，不仅锻造钢铁，也在每一个参与者的灵魂上，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
黎明再次来临，雾气弥漫在阵地上。新的任务可能随时下达，新的战斗也许就在下一刻打响。王深吸一口清冷潮湿的空气，将夜里的纷乱思绪压下。他看了一眼正在认真检查步枪的豆子，又望向远方敌人阵地的方向。
活下去，带领新兵活下去，完成任务。这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也是他们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裂痕或许存在，但责任，是将其暂时粘合的唯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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