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乃芬伸手接过素裳递来的铁锤，五指收紧，掂拎分量，随即单手稳稳扶住那块厚实的青石板。
她弯下腰，对躺在下方的素裳扬起一个明朗的笑：
“放宽心，我试过好几回啦，顶多就是震一下，疼不了……”
她语气轻快，半哄半劝，素裳虽有些犹豫，还是乖乖躺了下去，后脑贴在冰凉的长凳面上，眼睛却忍不住往那块石板瞟。
周围聚拢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有人踮起脚尖，有人往前挤，喧哗声中夹杂着零碎的催促：
“前面蹲低些！”
“后面瞧不见啦！”
桂乃芬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锤柄，高高举起。
锤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沉甸甸的弧线，眼看就要狠狠砸落——
“等、等等！”素裳忽然从石板下急促地开口，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我闭上眼睛了！你砸的时候可得喊我一声，不然我要吓死了——”
桂乃芬动作一滞，哭笑不得：“好好好，你闭紧眼，我数三下就砸！”
她重新凝神，举锤、蓄力，腰背微微后仰，正准备发力挥下——
就在这一瞬，一道娇的影子毫无征兆地从屋檐上坠下，不偏不倚，正砸在石板中央！
“噗——！”
石板应声裂开，素裳只觉得腹部猛地一沉，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得颠倒过来。
一阵剧烈的闷痛直冲喉咙，昨吃下的饭菜几乎要吐出来。
她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只模糊听见一句清脆又仓促的“对不起！”，那身影便已翻身跃起，转眼消失在人群外围。
“哎呀！”
桂乃芬吓得手一松，铁锤脱手落下，锤柄借着坠势不偏不倚砸中她自己的额角。
她痛呼一声，捂住脑袋蹲下身，又慌忙平素裳身边：
“裳裳！裳裳你怎么样？还清醒吗？”
素裳晕乎乎地眨着眼，一时不出话。
周围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与哄笑。
这场杂技竟以如此意外的方式收场，反倒添了不少彩头。
数枚巡镝叮叮地当即抛到场中，像下起一阵稀疏的金属雨，只是素裳此刻眼前发花，什么也看不清。
……
半个时辰后，金人巷深处，两张旧长椅被人为拼在一起。
素裳仰面躺着，后脑枕在桂乃芬腿上，脸色仍有些苍白。
桂乃芬一手轻按着她的腹，用家里传下的推揉手法慢慢化着那股淤堵的闷痛。
另一只手则时不时抚过素裳微蹙的眉间，将那点残留的不适也一并抹去。
林仁蹲在一旁，清点完最后几枚巡镝，哗啦一声装入布袋，才抬头问道：
“演武仪典不是快到了吗？素裳这样的云骑军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对，怎么还有闲工夫陪你整.....胸口碎大石？”
桂乃芬指尖未停，轻声答：
“今儿她轮休,不过裳裳前几日确实，云骑近来调度比从前紧得多，夜里也常有巡值……”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
“等逮着那冒失孩子，非得让她好好给裳裳赔个不是”
林仁沉吟片刻，脑中闪过某个活泼跳脱的身影：
“那你恐怕要落空了，那孩子我听过——朱明仙舟将军的孙女，叫云璃，这次也是来参加演武仪典的”
他顿了顿，看向桂乃芬，“不过作为朋友，我支持你扞卫素裳的权利和人格尊严”
素裳这时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还带着点虚软：
“没、没那么严重……仙舟人身子骨结实，歇歇就好。况且人家道歉挺快的，瞧着是真有急事……”
她试着动了动腰腹，还是轻轻“嘶”了一声，“唉，就是这劲儿真不……”
林仁摇摇头，转而问：
“起来，霍霍最近怎么样了？好像金人巷那事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她。”
素裳闭眼想了想：“十王司那边似乎有了岁阳的线索，正暗中调派人手追查，霍霍大概也忙这事去了吧”
她嗓音渐低，“多事之秋啊……”
“呀呵！素裳还整上成语了？”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嘛！”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忽从巷口高檐翩然落下，衣摆带风，落地时却轻如点水，正停在三人面前。
三人齐齐抬头——正是方才那闯祸的少女。
她手中拎着两串油纸包好的琼实鸟串，香气混着微焦的甜味飘散开来。
少女脸颊泛红，眼神明亮中带着歉意，径直将鸟串递过来：
“对不住，方才追东西太急，没留神下头有人……这个，当作赔礼!”
桂乃芬与素裳皆是一愣，林仁却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接过一串，转手递给素裳，同时向那少女点点头：
“你是云璃吧？我听同伴提起过你。”
云璃闻言怔了怔，目光在林仁脸上停留片刻，在记忆中翻找：
“你的同伴……是星穹列车的人？”
“嗯，三月七和星，她们在神策府见过你一面”
林仁语气平和，又问道，“方才见你跑得急，是在追什么？”
“啊，那个啊……”云璃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乌黑的发丝在巷间漏下的光里微微晃动，“我的琼实鸟串被只谛听叼走了，追得匆忙，没顾上看路……”
她着，将另一串递给桂乃芬，眼神关切地转向素裳，“这位姐姐真的没事吗？我刚才那一下肯定很重”
素裳已撑着坐起身，脸色虽仍欠红润，却扬起一个爽朗的笑：
“不打紧！罗浮云骑哪有那么娇气”
她接过琼实鸟串，咬下一颗裹着蜜糖的果实，清甜的汁液在舌尖化开，不禁眼睛一亮：
“哇，这个好吃！”
“嗯。”见素裳确实无碍，云璃神色明显一松，眉间那缕细微的紧张也随之散去，“我还有些急事要办，得先走了，今日实在抱歉——改日再见！”
“我也该动身去找人了，回见啊二位！”林仁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笑着朝桂乃芬和素裳摆了摆手。
正要转身时，他却看向尚未离去的云璃：
“云璃姑娘，若不介意……不知可否与你同行一段？”
云璃脚步微顿，几乎是立刻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再见！”
随即双脚用力一蹬，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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