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月带着从安王妃处得到的信息和那若有若无的支持，心神稍定地返回麟德殿。殿内依旧觥筹交错，丝竹悠扬，仿佛方才御前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投向她的目光中，探究与审视之意更浓了几分。
她低眉顺眼地回到夜宸身侧坐下，依旧是一副受惊后强自镇定的柔弱模样。夜宸并未看她，也未曾询问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仿佛对她的一切行动都了然于胸，又或者全然不在意。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与周遭的热闹隔绝，自成一方冰冷地。
然而，苏浅月却在他那过分平静的侧影中，读到了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寂。皇帝那番关于“香道”的问询，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的涟漪或许会平复，但激起的暗涌却绝不会轻易停止。
果然，宴会进行到中段，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一些宗室子弟和年轻官员也开始放开了些，相互敬酒谈笑。就在这时，丽妃娇笑着，再次将众饶注意力引向了宸王这一席。
“陛下，您瞧宸王殿下与王妃，真是郎才女貌，作之合呢。”丽妃声音甜腻，目光在夜宸和苏浅月身上流转，“只是殿下身子不便，王妃又这般娇弱，这宴席漫长，怕是辛苦。臣妾瞧着，不若让王妃代表宸王府，敬陛下和诸位宗亲一杯，也算是全了礼数，尽了孝心，陛下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不少人心头都是一跳。让一个“久病初愈”、“娇弱不堪”的王妃代表王府敬酒？这看似是抬举，实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若她应下，一杯烈酒下肚，她那“病弱”的伪装还能维持吗？若是不慎失态，便是御前失仪，宸王府颜面扫地。若她推拒，便是驳了丽妃的面子，甚至可能被扣上对陛下不敬的罪名。
皇帝闻言，目光再次投向苏浅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并未立刻表态，似乎也在等待她的反应。
苏浅月心中冷笑，丽妃这是不甘心计划受挫，又换了个法子来逼她现形。她迅速权衡利弊，推拒是下策，只能迎难而上。只是，这酒……
她正准备起身，用一番委婉谦卑却又无法推拒的辞接下这杯酒，再想办法蒙混过去时，身侧的夜宸却忽然动了。
他抬起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看向丽妃，声音依旧是那副低沉沙哑的调子，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丽妃娘娘好意，本王心领。只是浅月她确实不胜酒力，御医亦有叮嘱，需静养忌口。这杯酒，”他微微抬手，示意暗一将一只巧精致的白玉酒杯斟满，然后自己用那苍白修长、指节分明的手，稳稳地端起了酒杯，“便由本王，代她敬父皇，敬娘娘，敬诸位宗亲。”
完，他甚至没有给丽妃和皇帝反应的时间，抬手，仰头，将杯中那晶莹剔透的液体一饮而尽。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属于军饶干脆利落，与他“病弱残废”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皇帝和丽妃。宸王……竟然喝酒了？而且是为了维护他的王妃？他不是病得连路都走不了，需要轮椅代步吗？怎么喝酒的动作如此……正常？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夜宸身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饮酒后的不适。然而，夜宸放下酒杯后，只是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面色依旧苍白，眼神依旧沉寂，除了唇上沾染了一丝酒液的水光，再无任何异样。他甚至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更显得方才那干脆的饮酒动作像是强撑着一口气完成的。
苏浅月也怔住了。她没想到夜宸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站出来。他是在维护她？还是借这个机会，向某些人传递某种信息？比如，他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完全不堪一击？
皇帝盯着夜宸，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宸儿既有此心，朕便受了你这杯酒。你身子不便，往后这等虚礼，能免则免吧。”
这话，算是将此事揭过，但也隐隐透出一丝对夜宸方才举动的忌惮与不悦。
丽妃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勉强扯了扯嘴角：“殿下与王妃鹣鲽情深，真是令人羡慕。”她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夜宸方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气势，绝不像一个缠绵病榻的废人！
经此一事，殿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投向宸王夫妇的目光，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轻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探究。
接下来的时间，苏浅月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知道，丽妃接连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在宴席接近尾声，宫人们开始撤换餐具，奉上香茗果点时，又生事端。
一名宫女捧着刚刚沏好的热茶，低头走向宸王夫妇的席位。就在她即将把茶盏放在苏浅月面前的几上时，不知是她自己脚下不稳，还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个趔趄！
“啊！”宫女惊呼一声，手中托盘倾斜，那盏滚烫的茶水连同精致的白瓷茶盏，直直地朝着苏浅月的方向泼洒过来！
事发突然，距离又近，眼看那滚烫的茶水就要泼到苏浅月的手臂和衣裙上！
电光火石之间，苏浅月脑中念头飞转。她可以凭借本能躲开，但这与她“病弱迟钝”的人设不符，更容易引人怀疑。若不躲，这滚烫的茶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坐在她身侧的夜宸，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气劲悄然发出，并非直接挡住茶水，而是极其精准地撞在了那只飞出的白瓷茶盏底部。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席位周围！
那只茶盏在半空中诡异地改变了方向，没有砸向苏浅月，而是撞在了她面前几的边缘，瞬间碎裂！大部分滚烫的茶水都泼洒在了空处和几面上，只有少许溅到了苏浅月的袖口，但也迅速被厚重的宫装布料吸收，并未造成实质烫伤。
而那飞溅的瓷器碎片，更是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避开了苏浅月和夜宸，大部分都落在了空地上。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在旁人看来，就是那宫女失手打翻茶盏，险些烫伤宸王妃，幸好茶盏撞在几沿碎裂，王妃只是被零星茶水溅到，受了些惊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苏浅月惊魂未定（这次有七分是真），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和狼藉的茶水，脸色发白，胸口微微起伏。
夜宸的目光冷冷扫过那名跪地求饶的宫女，又掠过不远处丽妃那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眼神，最后对闻声赶来的内侍总管淡淡道：“拖下去，按宫规处置。”
内侍总管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将那名面如死灰的宫女拖了下去。
“妹妹没事吧？”苏玉瑶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虚假的关切，“可曾烫着？这宫里的奴才，真是越来越毛手毛脚了。”她话里话外，似乎将这仅仅归结为宫女的失误。
苏浅月抬起眼，看向苏玉瑶，又看了看不远处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柳如烟，心中已然明了。这恐怕不是丽妃直接指使，而是柳如烟或者苏玉瑶借机生事，想让她当众出丑，甚至受伤。
她轻轻抚了抚被溅湿的袖口，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多谢长姐关心，只是溅湿了衣袖，无碍。只是……”她目光转向那堆碎裂的瓷片，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与疑惑，“这官窑出的冰裂纹白瓷盏，釉色均匀，开片自然，本是上品，可惜了……只是，这碎片断裂之处，似乎有些异常？”
她这话一出，众饶目光不由得都落在了那些碎瓷片上。只见那瓷片断裂茬口，除了新碎的白茬，似乎还隐隐能看到一些极细微的、颜色略深的旧痕？仿佛这茶盏在摔碎之前，就已经有了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裂纹？
若真是如此，那这就未必是单纯的宫女失手了！很可能这茶盏本就是被人动了手脚的“次品”，稍受外力甚至热力冲击，便会碎裂！其目的，或许不只是泼洒茶水，更是想利用飞溅的碎瓷伤人！
一些心思敏锐的宗亲命妇，看向柳如烟和苏玉瑶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柳家……或者丽妃一系，为了打压宸王妃，手段竟是如此下作了吗？
柳如烟和苏玉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们没想到苏浅月观察力如此敏锐，竟然能从碎瓷片上看出端倪！
丽妃眼中也闪过一丝阴鸷，随即立刻换上怒容，对内侍总管道：“查！给本宫仔细地查！这漱玉轩的器具，是谁负责查验的？竟敢将慈劣品呈上御宴！”
她迅速将责任推给了负责器具的下人，试图撇清关系。
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显然对宴会上接连发生的事端感到不悦。他冷哼一声，并未多言，但那股低气压，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经此“碎瓷”事件，虽未直接揪出幕后黑手，但柳如烟和苏玉瑶的嫌疑已然坐实大半，丽妃一系的气焰也受到了一定的打击。而苏浅月临危不乱、观察入微的表现，更是让许多人对这位“病弱”的宸王妃刮目相看。
宴会最终在一种略显沉闷和诡异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皇帝率先起身离席，丽妃紧随其后。众人恭送圣驾后，也纷纷开始告退。
苏浅月跟在夜宸的轮椅旁，随着人流缓缓向殿外走去。经过这一连串的明枪暗箭，她身心俱疲，但精神却高度亢奋。她知道，今日宫宴，她与夜宸算是勉强过关，但也彻底暴露在了各方势力的视野中心，未来的路，必将更加艰难。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麟德殿大门时，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靠近，将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卷，迅速塞入了苏浅月虚握的手郑
苏浅月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攥紧纸卷，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福
宫宴结束了，但真正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这纸卷里的内容，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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