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家宴归来，苏浅月并未有丝毫松懈。夜宸那句“做得很好”的认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但很快便被更实际的谋划所取代。赞誉固然动听，但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地，唯有实实在在的力量和精准的算计，才是立身之本。
她知道，经过家宴上那一番“表演”，她在皇帝和部分宗亲眼中，暂时坐实了“柔弱依附”的形象，这为她后续的行动披上了一层不错的伪装。但丽妃、三皇子乃至苏家，绝不会因此就放松对她的警惕和打压。尤其是苏家，那盆蕴含阴毒的红珊瑚盆景，如同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必须尽快拔除，并予以反击。
“秋纹。”苏浅月唤来心腹。
“奴婢在。”
“前几日让你查的张嬷嬷，可有什么结果？”苏浅月的声音平静无波。
秋纹立刻压低声音回禀：“姐，查清楚了。那张嬷嬷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极为倚重，主要负责夫人院里的银钱账目和一些……见不得光的私密事。她有个儿子，名叫张旺，是西城兵马司的一个吏，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张嬷嬷平日里没少偷偷拿钱贴补他。”
苏浅月眼中寒光一闪。银钱账目，见不得光的私密事，还有一个嗜赌成性的儿子……真是再好不过的突破口了。
“她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听她儿子前两日又输了一大笔，被赌坊的人扣下了，张嬷嬷正急得团团转，四处筹钱呢。”
“哦？”苏浅月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真是赐良机。”她沉吟片刻，对秋纹低声吩咐了一番。
秋纹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当日下午，一个不起眼的厮揣着一个巧的、沉甸甸的锦囊，悄悄从宸王府后门溜出，七拐八绕地来到西城一处隐蔽的赌坊后巷，将锦囊塞给了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满脸横肉的汉子，低声耳语了几句。那汉子掂拎锦囊的分量，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次日，苏府。
苏夫人正因宫宴上苏浅月那封疏离的回信和后续送去的珊瑚盆景石沉大海而心烦意乱，又听得心腹张嬷嬷的儿子张旺在赌坊欠下巨债被人扣下，对方扬言三日之内不还钱就要卸了张旺一条胳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用的东西！尽会给我惹事！”苏夫人摔了一个茶盏，胸口剧烈起伏。张嬷嬷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夫人，救救旺儿吧！他就这么一根独苗啊！老奴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苏夫人烦躁地揉了揉额角。张旺虽不成器，但张嬷嬷知道她太多隐秘，不能不救。可那笔赌债数额不，一时半会儿，她也不好动用太多公中银两，以免惹人闲话。
就在此时，门外丫鬟禀报：“夫人，宸王府派人来了，是王妃娘娘感念夫人挂念，特命人送回礼。”
苏夫人和张嬷嬷皆是一愣。苏浅月回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让人进来。”苏夫人整理了一下神色，端坐好。
进来的是秋纹，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丫鬟。秋纹规规矩矩地行礼，笑容得体：“给夫人请安。王妃娘娘，前番夫人送去的红珊瑚盆景甚是珍贵，娘娘心中感念。只是娘娘素喜清静，那盆景过于华贵，与听雪苑风格不合，且太医言道，娘娘病体初愈，需静养，房中不宜摆放过于鲜艳夺目之物，恐扰心神，故命奴婢原物送回，还望夫人见谅。”
她一番话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以风格不合和太医叮嘱为由，合情合理地将盆景退了回来。
苏夫人看着那被抬进来的、依旧流光溢彩的红珊瑚盆景，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苏浅月这是什么意思？嫌弃？还是……察觉了什么？她强压下心中的惊疑，挤出一丝笑容：“王妃太客气了，既是太医叮嘱，自然以凤体为重。”
秋纹仿佛没看到苏夫人难看的脸色，又笑着递上另一个巧的锦盒：“此外，王妃娘娘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是单独送给张嬷嬷的，感谢张嬷嬷前次辛苦跑一趟王府。”
单独送给张嬷嬷？苏夫人和张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与不解。
张嬷嬷迟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锭成色极佳、足足有五十两的雪花银！旁边还有一瓶贴着“安神丸”标签的青瓷瓶。
秋纹解释道：“王妃娘娘听闻张嬷嬷之子近日似乎遇到了些麻烦，这些银两，是娘娘的一点心意，希望能解燃眉之急。这安神丸是宫中太医所配，最是宁心安神，娘娘张嬷嬷为府中操劳，近日想必忧心忡忡，可用此丸舒缓心神。”
张嬷嬷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有了这些钱，旺儿的赌债就能还上一大半！她扑通一声跪下，对着秋纹（实则是对着宸王府方向）连连磕头：“老奴谢王妃娘娘赏赐！谢王妃娘娘恩典！王妃娘娘真是活菩萨啊！”
苏夫人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胸口堵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苏浅月这是什么意思？公然打她的脸吗？她送去的重礼被退回，却给她身边的下人赏赐银两和药材？这是在离间她和张嬷嬷？还是警告？
“王妃……还真是‘体贴’下人！”苏夫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秋纹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依旧笑容温婉：“王妃娘娘一向仁厚。礼已送到，奴婢告退。”
秋纹带着人离开了，留下苏夫人对着那盆退回的红珊瑚盆景和对着银子千恩万谢的张嬷嬷，气得浑身发抖。
“夫人……”张嬷嬷意识到不妥，连忙收起银子，忐忑地看向苏夫人。
苏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目光如同淬了毒：“没出息的东西！几两银子就把你收买了？！”
张嬷嬷吓得一哆嗦，连忙表忠心：“夫人明鉴！老奴对夫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是……只是那宸王妃她……”
“她是在警告我们！”苏夫人咬牙切齿，“她定然是知道了什么！这盆景……这盆景恐怕真的有问题！”她越想越心惊，看着那盆美丽的珊瑚，只觉得那红色刺眼得如同鲜血。
“那……那这盆景……”张嬷嬷也害怕起来。
“赶紧！赶紧找个由头，把这晦气的东西处理掉！扔得越远越好！”苏夫人急促地命令道，仿佛那盆景是什么瘟疫之源。
“是是是！”张嬷嬷连忙应下，手忙脚乱地招呼人将盆景抬走。
经此一事，苏夫人心中对苏浅月的忌惮达到了顶点。这个庶女，比她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她不仅识破了盆景的陷阱，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反击、离间！那五十两银子，哪里是雪中送炭，分明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张嬷嬷这个蠢货，嘴上着忠心，心里指不定怎么想！
而张嬷嬷捧着那救命的五十两银子，心情却是复杂难言。一方面，她确实感激宸王妃在这关键时刻伸出援手（尽管她不知这“麻烦”本就是苏浅月顺手推动的）；另一方面，她也感受到了夫人那冰冷的猜忌。王妃娘娘为何独独赏赐她？是真的心善，还是……她不敢深想。
是夜，张嬷嬷因白日受了惊吓，又思虑过重，只觉得心慌气短，便想起了宸王妃赏的那瓶“安神丸”。她倒出一粒服下，药丸带着淡淡的清香，入口即化。不过片刻，果然觉得心神宁定了不少，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那“安神丸”中，被苏浅月巧妙地加入了微量取自红珊瑚盆景药泥中的“朱砂泪”和“幻心草”粉末。剂量极轻，远不足以立刻致命，但长期服用，会与她日后可能接触到的其他“引子”结合，慢慢侵蚀她的心智。
苏浅月的目的，并非立刻毒杀张嬷嬷。她要的，是让这个知晓苏夫人诸多阴私的心腹，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恰到好处”地精神恍惚，口不择言，成为刺向苏夫人最锋利的一把刀。
敲山震虎，投石问路。苏浅月用退回盆景和赏赐张嬷嬷这两步棋，不仅化解了自身的危机，更在苏家内部埋下了一颗不信任与恐惧的种子，并将一枚危险的棋子，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苏夫人身边。
消息很快通过暗一传回了宸王府。
擎苍院书房内，夜宸听完暗一的禀报，手指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赏。
“她倒是懂得借力打力，釜底抽薪。”
手段不算狠辣至极，却精准地打在七寸上，让苏家吃了个哑巴亏，有苦不出，还离间了对方主仆。这份心计和决断，比他预想的还要出色。
“王妃让属下传话，”暗一低声道，“苏家内部已生裂隙，后续或可徐徐图之。请问主上，北境之事，下一步该如何？”
夜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遥远的北方。
“告诉王妃，”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虎’已惊，该轮到我们，落子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京城的风，注定要因宸王府的这一次次落子，掀起更大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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