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卯时。
晨曦微露，总览衙门内却依旧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夜曦、陈平，以及被连夜召集来的几位顶尖密语专家、老水手、甚至还有一位从钦监“借”来的精通古星象的博士，全都聚集在最大的议事厅内。巨大的海图铺满了整张长桌，上面标注着从鬼螺屿、永济粮孝白云观等处缴获信息拼凑出的线索。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茶味和一夜未眠的焦躁气息。
“殿下，综合安郡王提供的思路和我们自己的推断，‘癸巳’二字，极有可能指的是‘癸巳星官’。”那位钦监的张博士指着墙上临时绘制的星图，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根据古星图记载，‘癸巳’是二十八宿之轸宿’的一个附座星官，其主星在特定年份和月份的望日前后，于东南海平线方向落下，肉眼可见。但要精确到是哪一年哪一月的望日，需要结合前朝航海日志中可能使用的特定纪元来推算。”
“推算出来了吗？”夜曦沉声问。
“很难。”张博士摇头，“前朝航海多用‘大统历’或自订的‘航海纪元’，资料残缺。不过，如果按照我们本朝的历法逆推，最近一次符合‘癸巳星官’于望日在东南方向显着落下的时间……”他快速翻阅着手边几本厚厚的星历，“应该在……三年前，承平十七年的……八月十五。”
三年前？夜曦眉头一皱。时间对不上。
“有没有可能，他们用的是另一种纪年？或者，‘癸巳’指的不是星官，而是其他？”旁边一位头发花白、曾在福建水师当过多年舵工的老水手插话，“跑海的老辈人，有时会用干地支组合来标示一片固定的、不好明的海域，或者某种固定的海流、季风期。‘癸巳’会不会是某个秘传海图上的区域代号？”
“区域代号？”夜曦心中一动，目光落在长桌上那张拼接起来的、鬼螺屿缴获的古老海图残片，以及永济粮行找到的绢布简图。“把这两张图，还有我们官制的东南海疆图，比对一下，看看有没有标注‘癸巳’或者类似符号的区域！”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古老的皮质海图残片，绘制的似乎是鬼螺屿及周边更广阔的海域，上面那些诡异的图腾文字和蛇蛟标记旁，确实有一些细的、难以辨认的符号。绢布简图则只标出京城到福州的粗略路线和“禺峒”点。官制海图最为详尽，标注了所有已知的岛屿、暗礁、水道。
“在这里！”一位眼尖的密语专家忽然指着皮质海图残片的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被波浪纹半遮掩的标记，“这个扭曲的符号……看结构和笔画，有点像古篆体‘癸’和‘巳’的变形组合！”
众人围拢过去，仔细辨认。那符号确实古怪，但经茹破，越看越像两个古字纠缠在一起。
“这个位置……”老水手根据海图的比例和方位，用手指在官制海图上比划着，“应该在……福州正东偏南大约二百到三百里的外海！那片海域岛屿相对稀疏，但暗流复杂，寻常商船不太走，倒是……倒是适合秘密会合！”
“星落东南……可接引……”夜曦喃喃念着，脑中灵光一闪，“如果‘癸巳’是指这片海域的代号，那么‘星落东南’就不是指星辰落下，而是指代‘癸巳’这片海域的东南方位！‘可接引’自然是可以在那里接应！”
他猛地抬头：“张博士，最近的望日是哪一？”
“本月是正月，望日是……正月十五！”张博士脱口而出。
正月十五！距离现在，还有九！
“蛟宫有讯，癸巳望日，星落东南，可接引。”夜曦一字一顿地复述，眼神亮得惊人，“这很可能是一条加密指令：黑蛟会（或龙渊阁海上力量）传来消息，约定在正月十五的望日，于‘癸巳’海域的东南方位，进行接应行动！”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如果这个推断正确，那么龙渊阁在正月十五，将在福州外海东南数百里的神秘海域，进行一次重要的海上接应！接应谁？从哪里来？是人员？物资？还是……
联想到安郡王提到的“前朝失踪舰队后裔”、“星落之地秘密”，以及龙渊阁近期在京城的受挫和南方网络的紧张，这次接应行动，分量绝对不轻！很可能是为了转移关键人物、核心资产，或者获取来自海外的重要支持！
“立刻飞鸽传书福州水师提督严振武！”夜曦斩钉截铁，语速快如爆豆，“第一，将我们的推断和‘癸巳’海域大致坐标告知，命其立刻秘密派遣最精干可靠的快船队，前往该海域侦查，确认有无异常船只活动或临时锚地！注意隐蔽，绝不能打草惊蛇！”
“第二，命福州水师主力，以加强新年海防巡逻为名，自即日起，逐步向东南外海方向移动，保持适当距离，形成外围监控和拦截态势！同时，命令福建、广东沿海所有水师部队，提高戒备，封锁可能从更南方北上的航道，严密排查所有可疑船只！”
“第三，将‘玄鳞先生’可能存在的海外背景、南洋口音、奇楠香等特征，以及可能用于接应的船只特征（参考黑蛟会西式帆船），一并传达，让各水师部队留意！”
“第四，”夜曦看向陈平，“督行司在东南沿海的所有力量，全部动员起来！重点监控福州、泉州、厦门等主要港口，查近期有无陌生船只靠泊，有无大宗不明货物装卸，有无身份可疑的海外人员上岸！尤其是与暹罗、占城、以及更遥远西方来的商船！”
“是！”陈平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飞鸽传书。
夜曦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入，带着远处街市渐渐响起的嘈杂。东方际，朝阳正在喷薄而出，将云层染成金红。
九后，正月十五，月圆之夜。
那场可能决定龙渊阁命运、也关系大胤海疆安危的海上接应，会在那片被称为“癸巳”的神秘海域上演吗？
龙渊阁会派出怎样的力量？他们要接应的，又是什么？
而大胤水师，能否抓住这次机会，给予这个潜伏百年的毒瘤以决定性的一击？
一切都是未知。但夜曦知道，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布下罗地网。
这一战，不仅是为剿灭叛逆，更是为了扞卫这片万里海疆的未来！
他转身，对留在厅内的几位专家和水手道：“继续研究这张古老海图，尝试破译更多符号和标记，尤其是与‘癸巳’区域东南方位相关的！同时，查所有可能与‘星落之地’、‘前朝失踪舰队’有关的典籍、笔记、民间传，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众人肃然应命。
夜曦走出议事厅，回到自己的值房。他没有休息，而是铺开纸笔，开始起草一份极其详尽的奏章，准备将最新的推断和部署禀报父皇。这场海上围猎，需要朝廷最高层的全力支持和授权。
写了几行，他忽然停下笔，想起一个人。
韩薇。
她对这些海外秘闻、海图航道，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和见解。那张古老海图上的图腾文字，那些关于前朝航海的传，或许……她能看出些什么？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龙渊阁之事太过凶险，他不想将她卷入更深。况且，破解海图密语，自有专业的人去做。
他重新专注于奏章。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个个关乎战略布局的字句流淌而出。
而此刻，睿亲王府的漱玉轩内，韩薇也刚刚起身。她坐在梳妆台前，听着李嬷嬷低声禀报府内外琐事，心思却有些飘远。
昨夜王爷又是一夜未归。她知道，东南海上的风波，京城的暗涌，都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那个“星落东南”的谜题，不知王爷是否有了头绪？
她走到书案旁，摊开自己平日收集、整理的那些关于海疆、航路、异域风物的笔记和抄本，目光在其中一篇关于“前朝三宝太监航海事略补遗”的残页上停留。那上面提到，船队曾抵达一处“星辰如雨坠于海东南”的奇异海域，称之为“星坠洋”，并留下简陋海图，可惜后来遗失。
星辰如雨坠于海东南……星坠洋……
韩薇的手指轻轻拂过这行字，秀眉微蹙。这描述，与“星落东南”何其相似？难道只是巧合？
她抬头，望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光。
那片遥远而神秘的大海之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而她的夫君，又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帮不上别的忙，只能尽力做好王府内务，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但她心中那份对未知海域的好奇，以及对夜曦安危的隐隐担忧，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新的一开始了。
京城的阳光驱散晨雾，照耀着这座古老而庞大的城剩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南海疆，无形的战云，正在海之间，加速汇聚。
九，倒计时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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