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为万大春举行了隆重的表彰大会，授予“杰出贡献奖”和“特殊人才津贴”，并特聘其为县医疗卫生系统高级顾问。
荣誉加身，赞誉如潮，万大春却保持着异于常饶冷静。
他深知树大招风，医者真正的舞台在病榻之前，在山水之间。
将证书和津贴妥善收起，他换回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衫，背起药篓，再次走向茫茫大山，走向等待他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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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晨光带着些许清冷，透过县政府大礼堂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昨日隆重表彰大会留下的喜庆气息，混合着新洗地毯的清洁剂味道。
主席台上，那个写着“热烈祝贺万大春同志荣获‘杰出贡献奖’暨特聘仪式”的巨大红色背景板尚未撤去，金色的字体在阳光下有些晃眼。万大春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礼堂中央，身姿依旧挺拔，却与周遭这略显官方的庄严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他身上还穿着昨领奖时的那套簇新却不太合身的深色西装，领带被他下意识地松开了些。旁边座位上，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着烫金的“杰出贡献奖”证书、红头文件的特聘书——聘任他为县医疗卫生系统高级顾问，以及一个装着首笔“特殊人才津贴”的信封，厚度可观。
掌声与赞誉犹在耳边，镁光灯闪烁的感觉还未完全从视网膜上消退。县里主要领导亲自颁奖，紧紧握着他的手，称赞他是“我县医疗卫生战线的骄傲”、“新时代的乡村神医”；台下，来自各个部门、医院同行们或真诚祝贺、或好奇打量、或隐含探究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那一刻，他确实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荣誉，以及随之而来的，更为沉甸甸的压力与审视。
他没有在礼堂多做停留，也没有去参加会后安排的、由卫生局领导作陪的午宴。礼貌而坚定地推辞，只村里还有病人在等着，合作社也有一摊子事。领导们表示理解，又是一番“扎根基层、无私奉献”的赞扬。
提着文件袋走出县政府大门，冬日的冷风一吹，让他因喧嚣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明了许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过于正式的行头，再抬眼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莽莽山峦，那里才是他熟悉和心安的地方。
“树大招风……”他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老祖宗的话，总是蕴含着朴素的智慧。这次中毒事件，他虽凭本事化解了危机，揪出了隐患，但也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名利二字，最是能动人心，也最是能招惹是非。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山村子，骤然获得如此荣誉和实质性的津贴，难保不会有人眼红，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那“高级顾问”的头衔，看似风光，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束缚？将来县里医疗系统的大事情，疑难杂症，恐怕都会找到他头上，他若推辞，便是名不副实；若应承，则必然耗费大量心力，他那的桃源村，后山的药圃，刚刚起步的合作社，还有那些信任他、依赖他的村民，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万大春的脚步更加坚定。他回到在县城的临时住处——合作社为了方便他偶尔来往而租下的一间屋，第一时间换下了那身让他感觉拘束的西装。穿上那件洗得微微发白、却无比舒适的蓝色旧夹克，磨得泛白的牛仔裤，脚上是那双沾着泥土痕迹的登山鞋。当熟悉的布料触感包裹身体，当那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和山野气息再次萦绕鼻尖，他才感觉真正的自己回来了。
他将文件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证书和聘书，他心地收进了行李袋最底层，和那几本祖传的、边角都已磨损的医书放在一起。那个装着津贴的信封，他掂量了一下，心中已有了打算。一部分可以用于补贴合作社下一步引进新设备的资金，一部分可以拿出来，作为村里那几户孤寡老人过冬的采买费用，剩下的，或许可以购置一批更齐全的常用药，充实他那间的村卫生室。
做完这些，他感觉浑身轻松。背起门口那只陪伴他多年的旧药篓，检查了一下里面的药锄、铲、绳索和一应应急物品，他锁上门，迈开步子，向着汽车站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选择县里提出派车送他回去的好意，而是像往常一样，坐上了那辆往返于县城和山乡之间的、摇摇晃晃的中巴车。车上大多是熟悉的乡亲面孔，看到他，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大春回来啦！”
“万医生，听你在县里领了大奖咧！真给我们长脸！”
“万医生，我家那口子这两老喊腰疼，你啥时候得空给瞧瞧？”
万大春一一笑着回应，和众人唠着家常，仿佛昨那个站在聚光灯下接受表彰的并非他自己。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区的楼房逐渐变为田野，再变为起伏的山峦，他的心也如同归巢的鸟儿，越来越踏实。
在中巴车终点站下了车，还需步行一段山路才能回到桃源村。他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脚步一拐，踏上了熟悉的山道。清冷的山风带着草木枯萎后特有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远处传来几声清越的鸟鸣。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股温和的“生气”似乎都活跃了几分，与这山野产生着玄妙的共鸣。
药篓在他背上轻轻晃动，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路旁的枯草丛、岩石缝隙、乔木根部。冬日的山林看似萧索，但对于深谙药性的他而言，却依然藏着不少宝贝。一些植物的根茎在此时积蓄了最多的养分，一些耐寒的草药仍在顽强生长。
他蹲下身，用药锄心地刨开一处背风坡的浮土，露出几节肥厚的黄精根茎，品相极佳。“不错，炮制好了，给村头陈老伯补补虚损的身子正好。”他满意地将黄精放入药篓。
又前行一段，在一处岩石向阳面的缝隙里，他发现了几丛叶片依然保持暗绿色的植物，开着不起眼的白花。“冬青？这东西这时候还能找到，难得。”他记得医书上记载，此物有祛风活血之效，对于治疗风湿痹痛有奇效，便也心地采下一些。
他的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在与这些草木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挖掘，都带着一种虔诚和敬意。在这里，没有掌声，没有荣誉，没有审视的目光，只有最纯粹的自然，和最本真的医者之心。他享受着这份独处的宁静，享受着将心神沉浸于草木世界的充实。
采药途中，他也不忘运转体内那股温热的气流，使其流转于四肢百骸。突破之后的感知更为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脚下土壤中虫豸蛰伏的微弱动静，能“看”到远处一株老松树体内流淌的、比周围树木更加旺盛的生机。他甚至尝试着微微调动那股“生气”，指尖轻轻拂过一株因霜冻而有些萎靡的草药，那草药竟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叶片稍稍舒展了一些，黯淡的绿色仿佛也鲜活了一分。
“望气”的神通虽未主动施展，但这种对生机近乎本能的感知，已让他获益匪浅。他相信，假以时日，随着修为的精深和对这股力量掌控的纯熟，他的医术必将踏入一个全新的、常人难以想象的境界。
日头偏西，药篓已然半满。估算着时间，村里傍晚该有人来找他看病了。万大春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最后望了一眼层林尽染的远山，转身踏上了回村的路。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投射在山道上。那身旧衣衫，那个旧药篓，与这苍茫大山融为一体。荣誉被他妥善地藏在了行囊底层，而他的脚步，依旧坚定地走向那片生他养他、也需要他守护的土地。
他的舞台，从来不在聚光灯下，而在这里，在这每一寸都蕴含着生机与希望的山水之间，在每一个等待他救治的病患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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