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阳和向羽顶着大烟炮，往家走的时候，屯子里的陆家，早已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
中午午开始飘雪花的时候，刘美兰心里就“咯噔”一下，手里的针线活也做不下去了，时不时就走到窗边，忧心忡忡地望着被狂风卷得昏黑地的远山。
“这鬼气，变就变……阳子和羽还在山里呢，可千万别被大雪困在山里啊……”她嘴里喃喃自语。
好不容易熬到陆山河下班回来，此时老陆的棉袄上、帽檐上都挂满了冰碴。
刘美兰赶紧迎上去，一边帮他拍打积雪，一边带着哭腔急急地：“山河！你看这风刮的！阳子他们还在山里没回来呢！我这心慌得厉害，可咋办啊！”
陆山河脱下冻得硬邦邦的棉手套，在炉子上烤了烤冻得通红的手，强自镇定地安慰道：“别自己吓自己。阳子那孩子心里有数，现在身手也好，兴许是看气不好，在哪处山坳里找个地方避风，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就回来。”
话虽这么，但陆山河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他深知这大烟炮的厉害，后面往往跟着铺盖地的大雪。一旦被堵在老林子里，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此刻绝不能先乱了阵脚。
然而，随着色越来越黑，雪不仅没停，反而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得几乎看不清院门。
刘美兰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也像这屋外的气温一样，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再也忍不住，坐在炕沿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这都啥时辰了……雪这么大，这么黑……阳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活啊……”
她这一哭，原本就惴惴不安的陆瑶和陆娜姐妹俩，也被妈妈的悲伤感染，“哇”地一声跟着哭了起来，一左一右平刘美兰怀里，屋里顿时哭声一片。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向前进和赵金凤两口子也顶着风雪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们同样担心进山未归的向羽。
赵金凤进门时还强撑着，本想问问有没有消息，可一看到哭成泪饶刘美兰和两个孩子，再想到自己儿子也生死未卜。
那强忍的担忧和恐惧瞬间决堤，眼圈一红，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嫂子……这可咋整啊……我家那个浑子也没信儿……”
这下好了，两个母亲相对垂泪，两个孩子嗷嗷哭，屋里乱成一团。
陆山河和向前进两个大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满脸的无奈和焦虑。
向前进搓着手，焦急地在屋里踱步：“这两个兔崽子！真是让人不省心！”
陆山河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提高音量：“都别哭了！哭有啥用？能把人哭回来吗？”
他走到刘美兰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了看赵金凤和孩子们：“现在雪太大，黑路滑，没法上山找。但你们放心，阳子和羽都不是冒失的孩子，肯定能找到地方躲雪。
咱们再等等，等到后半夜，要是雪点了，他们还没回来，我立马就去敲钟，召集屯子里的老少爷们，一亮就进山搜！一定把他们平平安安找回来！”
向前进也赶紧附和：“对！大哥得对！咱屯子爷们儿一条心，肯定能把俩孩子找回来！你们娘几个别哭了，赶紧烧点热水，预备点姜汤，万一他们半夜回来了，也好赶紧驱驱寒气！”
在男人们半是安抚半是命令的话语下，屋里的哭声渐渐了下去。
刘美兰和赵金凤抹着眼泪，开始默默地去灶房烧水，仿佛做点事情能稍微缓解内心的焦灼。
陆瑶和陆娜也抽噎着止住了哭声，依偎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风雪呼啸的夜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陆山河和向前进坐在炕沿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眉头紧锁，烟雾缭绕中，是化不开的担忧。
突然，院门外似乎传来一阵狗叫声！
“呜……汪汪！”
陆山河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老向，你仔细听！是不是有狗叫声。”
向前进也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屋外的风依然在怒吼。
“大哥，没有吧？你是不是听错了？”向前进不确定的道。
陆山河屏住呼吸，再次侧耳仔细倾听。风声呼啸，但在那风声的间隙里，确实夹杂着几声微弱、但异常熟悉的狗吠，似乎是黑虎的声音！
“是狗叫！是黑虎的叫声！阳子他们回来了！”陆山河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多什么，一把抓起靠在门边的棉帽子扣在头上，穿好衣服，推开房门就出去了。
向前进一听，也立刻激动起来，赶紧抓起自己的棉袄一边穿一边跟着冲了出去，嘴里还朝着屋里喊：“嫂子，金凤！大哥听见狗叫的声音，应该是孩子们回来了！”
屋里还在用干活麻痹自己的两个女人一听。
刘美兰猛地站起来，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也顾不上什么了，跟着就要往外冲。
赵金凤和两个姑娘也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涌向门口。
门外，风雪扑了陆山河一脸，他眯着眼，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和雪地反光，艰难地朝着狗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院门外的雪地里，隐隐约约有几个黑影。
三条猎狗看到陆山河出来，叫得更急切了，但它们只是站在原地摇尾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扑过来——它们也累得没力气了，加上身上还绑着爬犁呢。
陆山河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走过去，等靠近了，他的心猛地一抽！
只见陆阳和向羽两人，背靠着堆满东西的爬犁，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脑袋耷拉着，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阳子！羽！”陆山河的声音带着心疼和后怕，嗓子都有些哑了。
陆山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蹲下身一把扶住陆阳的肩膀，借着雪光仔细打量儿子的脸。
只见陆阳脸色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额前的头发和眉毛都结了一层白霜，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但看到父亲，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爸……没事，我俩就是……累脱力了，歇会儿……歇会儿就好。”
旁边的向羽也勉强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附和：“大爷……真没事……就是……腿软……”
这时，向前进、刘美兰和赵金凤也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了过来。
看到两个孩子虽然狼狈不堪，但全须全尾地坐在眼前，刘美兰的眼泪又下来了，这次是后怕和庆幸的泪水。
她扑过来，想抱儿子又怕碰疼了他，手颤抖着抚上陆阳冰冷的脸颊：“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妈了！这大雪咆的，你们是咋摸回来的啊！”
赵金凤也一把搂住向羽，又是哭又是笑，用力拍打着儿子结冰的棉袄：“你个死子！你个浑子！你要是有个好歹，让娘可咋活！”
“好了好了！人回来比啥都强！别在雪地里嚎了，赶紧扶进屋！烧热水，弄姜汤！”陆山河毕竟是男人，稳住心神，赶紧招呼着。
他和向前进一人一个，几乎是半架半抱地把陆阳和向羽从雪地里搀扶起来。
刘美兰和赵金凤在一旁心翼翼地护着。
陆瑶和陆娜两个姑娘也跑了出来，看到哥哥们平安回来，刚才还挂着泪珠的脸，这时候也有笑模样了。
一行人簇拥着筋疲力尽的两人进了屋，炕早已烧得滚烫。
两人被安置在热炕头上，僵硬冰冷的身体一接触到热源，忍不住都打了个哆嗦，随即一股暖意缓缓渗透进四肢百骸。
刘美兰手脚麻利地端来两大碗滚烫的、冒着辛辣气息的姜汤：“快，趁热喝了，驱驱寒气！”
陆阳和向羽接过碗，也顾不上烫，口口地吹着气，急切地喝了下去。
一股热流从喉咙直通到胃里，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
看到没事的两人，赵金凤拿着向羽换下来的衣服出门回家，她得回家给向羽拿干净的衣服，还得和家里的两个孩子一声，他们哥哥回来了，省的他俩也跟着担心。
屋外，陆山河和向前进看着瘫在狗窝里、连尾巴都懒得摇一下的三条猎狗，又是心疼又是感慨。
“这几个家伙也累惨了。”陆山河着，动手给黑虎解开皮甲搭扣。黄盖和戴宗也乖乖躺着，任由两人帮它们卸下装备。
向前进一边忙活，一边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三个堆得冒尖的爬犁。
刚才心急没细看，此刻在屋门透出的灯光和雪地反光下，他才真正看清那堆积如山的收获。
他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碰了碰陆山河的胳膊：“大哥……大哥你快看！这……这俩子是端了青羊的老窝了？这么多青羊？！”
陆山河闻言，也定睛看去，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惊得瞪大了眼睛。
借着微光，他能看清这些青羊的数量，怕是得有二十多头！
“我的老爷……”陆山河喃喃道，“这俩孩子……这一趟真是没啥划拉啊！”
两人费了些力气，把三个沉重的爬犁逐一拉进院子靠墙放好，又抓了几把干净的雪，搓了搓冻僵的手，这才跺跺脚上的雪，掀开门帘回到屋里。
屋内，陆阳和向羽已经缓过一口气，换下了湿透结冰的棉衣棉裤，裹上了干燥厚实的棉被。
刘美兰正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上炕桌，虽然只是简单的酸菜大骨头，两掺面的馒头，但对饿了一整、又经历极限跋涉的两人来，无疑是绝世美味。
两人也顾不上多话，端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陆山河和向前进凑到炕边，看着俩孩子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陆山河才忍不住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震惊：“阳子，羽，你们俩……这到底是咋回事？外头那些羊……”
陆阳咽下最后一口粥，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力气终于回来了一些。
他用手背抹了把嘴，这才想起更重要的事，急忙对刘美兰：“妈，先赶紧给黑虎它们弄点吃的喝的，它们一没吃没喝，还拉着那么重的东西走回来，比我们还累！”
“哎！我这就去！”刘美兰这才想起功臣狗子们，连忙下炕去张罗。
陆阳这才看向父亲和向前进，虽然疲惫，但眼睛里带着兴奋：“爸，向叔，我们这次运气好，进山的第二，就碰上一大群青羊！二三十头呢！我跟羽没客气，差不多全给留下了！”
向羽也来了精神，抢着补充，语气里满是后怕和得意：“大爷，爸！你们是没看见那场面！我哥那枪法，跟点名似的！一梭子过去就倒一片！我俩加起来，打了二十三头！本来想着美滋滋拉回来，谁成想碰上这鬼气……差点就回不来了！”
听着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得轻松，但陆山河和向前进都能想象到其中的惊险。
顶着大烟炮和暴雪，拖着上千斤重物，在能见度极低的山林中长途跋涉安全到家是多么艰苦和危险。
这不仅仅是运气好，更是靠着过硬的本事、默契的配合，以及顽强的毅力，才平安归来！
陆山河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拍了拍向羽的肩，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带着颤抖的赞叹：“好子！你俩都是好样的！赶紧吃饭，吃完好好睡一觉！啥也别想了，到家了就啥都好了！”
向前进也红着眼圈，看着虽然疲惫不堪却难掩兴奋的儿子，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最终只化作一句：“对！平安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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