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师徒四众牵着白马,正行间忽觉热气蒸腾,路旁禾苗尽皆枯槁,田垄裂如龟甲。八戒甩着大耳朵嘟囔:“这鬼地方,怕不是把老君的炼丹炉打翻了?”孙悟空眼尖,早望见前方城池轮廓,只是城头不见炊烟,城门下倒卧着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便掣出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圈:“呆子莫慌,且看老孙去探探。”
进得城来,更觉凄惨。青石街道被晒得发烫,店铺门楣上的“五谷丰登”匾额裂晾缝,几个孩童趴在水缸沿,伸舌头舔舐最后几滴浑浊的水。唐僧勒住马缰,见墙根下有位老者倚着柴草咳嗽,忙让沙僧取些干粮递去。老者接过饼子却不啃,只是用袖口蘸着饼屑往干裂的嘴唇上抹,叹道:“长老若是早来三年,咱凤仙郡哪会是这般模样?”
原来这凤仙郡已三年未降滴雨,先时井泉干涸,后来河塘见底,如今连大户人家的水缸都空了。孙悟空听得火起,揪住个路过的衙役喝问:“你家郡侯何在?敢是苛捐杂税逼得上不降甘霖?”衙役吓得腿肚子转筋,结结巴巴道:“大……大圣息怒,郡侯老爷这几日正领着百姓在城隍庙求雨呢,只是……只是那神像的脸都被晒脱漆了……”
城隍庙内更是愁云惨淡。郡侯上官仪跪在蒲团上,官帽歪斜,袍角沾着尘土,身后百姓黑压压跪了一片,哭求声混着香灰味飘出殿外。孙悟空一脚踏进门槛,金箍棒在地上顿得山响:“上官仪!你这郡侯当得好,惹得上动怒,害了满城百姓!”
上官仪抬起布满血丝的眼,见是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先是一惊,随即叩首道:“神僧若有通本事,救我凤仙郡百姓,上官仪愿减寿十年!”孙悟空冷笑一声,拔根毫毛变作个旋风,卷着香灰绕殿三圈:“十年寿算什么?你且,三年前正月十五,你在府衙做了什么勾当?”
这话如惊雷炸响,上官仪脸色骤变,瘫坐在地。旁边的老管家颤巍巍道:“那年……那年元宵,郡侯爷与夫人争吵,失手推倒了供桌,把玉皇大帝的牌位扔进了……扔进了狗窝……”
孙悟空闻言掣棒就打:“好个泼猴!哦不,好个狂徒!竟敢轻慢上,难怪庭震怒!”唐僧忙喝止:“悟空莫鲁莽,先问清缘由。”上官仪这才哭诉,当日因女顽劣打碎了贡品,他迁怒于夫人,一时昏聩竟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事后虽将牌位请回供奉,却再无甘霖降临。
“这便去庭问个明白!”孙悟空罢一个筋斗翻上云端,直奔南门。守将增长王见他怒气冲冲,忙拦道:“大圣何事喧哗?”悟空道:“少废话,叫玉帝出来!为何凤仙郡三年不雨,要渴死一城百姓?”正争执间,太白金星飘然而至:“大圣息怒,玉帝已知你前来,命老朽引你去披香殿一看。”
披香殿内阴气森森,与外界酷暑截然不同。殿中央立着米山,高有十丈,旁有只鸡啄米,米山若倒,方能动雨;一侧面山,阔达十丈,旁有只哈巴狗舔面,面山若尽,才可行云;梁上悬着金锁,长约三尺,下有油灯燎锁,锁断方能打雷。太白金星叹道:“此乃上示警,非是不雨,只因上官仪不敬地,故设此三事,何时得完,何时降雨。”
孙悟空看得分明,又见殿角石碑刻着“凤仙郡上官仪,正月十五毁颜,罚米山面上金锁,待其诚心悔过,三事自消”,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他辞了金星,却不回凤仙郡,先去东海找龙王:“敖广,借你四海之水,先救凤仙郡百姓!”龙王苦着脸道:“大圣不知,没有庭旨意,龙若私自动雨,定要被打落斩龙台!”
悟空无奈,只得回转城隍庙,将米山面山之事与众人。上官仪听罢面如死灰,连连掌掴自己脸颊:“都怪我一时糊涂!害了满城父老!”罢朝着庭方向长跪不起,磕得头破血流。孙悟空见他有悔意,便道:“你若真心悔过,便率百姓斋戒沐浴,焚香祷告,或许上垂怜。”
接下来三日,凤仙郡家家户户挂起幡旗,男女老少皆素衣素食,城隍庙前香火不断。上官仪亲自挑水洒扫街道,将府衙内金银财物尽数拿出,赈济灾民。到第三日傍晚,忽有祥云自东方而来,孙悟空掐指一算,笑道:“成了!”
只见云端降下金甲神人,手持玉帝旨意,喝令鸡停啄,哈巴狗止舔,油灯熄灭。刹那间米山崩塌,面山消融,金锁寸断。紧接着狂风骤起,乌云密布,先是几滴冷雨打在尘土里,溅起细的烟尘,随即雨珠越来越密,如断线珍珠般砸落,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落在枯草地上滋滋冒烟。
百姓们先是呆立不动,待看清是真雨,顿时欢呼雀跃,有的跪在雨中张开双臂,有的抱着孩童转圈,还有的老者对着空叩拜不止。八戒早脱了僧衣,赤着上身在雨里打滚,沙僧也难得露出笑容,帮着搀扶雨中的老人。唐僧立于廊下,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雨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明,街道上积起浅浅的水洼,倒映着重新焕发生机的屋檐。田垄间的裂缝被雨水填满,枯苗抽出嫩芽,井里也冒出了清水。上官仪带着百姓来到唐僧面前,三拜九叩:“多谢长老与神僧点化,上官仪此生必当敬爱民,不敢有丝毫懈怠。”
孙悟空见他鬓边添了白发,眼中却多了诚恳,便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往后行事,需记得头顶三尺有神明。”罢又对众壤:“道虽严,却也有情,你等若能常怀善念,自会风调雨顺。”
正间,忽闻空中仙乐缥缈,太白金星踏云而来,笑道:“大圣,玉帝见凤仙郡百姓诚心向善,特命老朽送来些甘霖仙露,可保簇三年丰饶。”罢拂尘一挥,无数晶莹的水珠飘落,落在庄稼上,禾苗竟肉眼可见地长高寸许。
唐僧师徒谢过金星,上官仪早已备下斋饭,虽无荤腥,却有新摘的蔬菜、刚磨的豆腐,香气扑鼻。席间,八戒捧着大碗粥,含糊道:“还是这有雨的日子好,连粥都甜些。”沙僧道:“二哥莫贪嘴,咱们还得西去取经呢。”
次日清晨,凤仙郡百姓夹道相送,孩子们捧着新摘的野果塞进悟空怀里,老者们拉着唐僧的手嘱咐路途心。上官仪亲自将通关文牒盖了印,又赠了些盘缠,哽咽道:“长老此去,若见佛祖,替凤仙郡百姓多叩几个头,愿我等此后岁岁平安。”
孙悟空牵着白马,回头望了眼凤仙郡,只见城池被雨后的薄雾笼罩,炊烟袅袅升起,已恢复了往日生机。他金箍棒往肩上一扛,对唐僧道:“师父,走吧,这人间善恶,原也与那西佛法相通呢。”唐僧点头微笑,师徒四众踏着晨光,继续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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