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国的金銮殿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熔金般的光,唐僧被锦簇的宫娥引着上殿时,袈裟的金线扫过汉白玉台阶,惊起一串细碎的玉屑。御座上的国王捻着胡须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三分醉意七分殷仟—谁都知道,这位东土来的圣僧若肯留下做驸马,竺国便能沾几分西的佛光。
“御弟不必多礼。”国王抬手时,玉扳指在龙袍上划出轻响,“我那女儿百花羞,自见了你便茶饭不思,这绣球抛中你,原是定的缘分。”
孙悟空立在殿下的金柱旁,火眼金睛扫过珠帘后的身影。那公主穿着蹙金绣凤的宫装,鬓边斜插着支玉兔衔花簪,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只是她袖口露出的皓腕上,有圈极淡的青痕,像是常年握着重物磨出来的,绝非金枝玉叶该有的痕迹。
“师父,这婚事怕是不妥。”孙悟空凑到唐僧耳边低语,金箍棒在袖中微微震颤,“那女子身上有妖气,虽不浓重,却藏着股捣药的草腥气。”
唐僧正捧着国王递来的酒盏,闻言手一抖,琥珀色的酒液溅在袈裟上,洇出深色的斑:“悟空休得胡言,皇家公主怎会是妖精?”他偷眼看向珠帘,见那公主正抬眸望来,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菩萨相。
猪八戒在一旁扯着孙悟空的虎皮裙,口水差点滴在金砖上:“猴哥你别搅黄了好事,师父成了驸马,咱们也能在这皇宫里多吃几顿素斋。你看那公主的发髻,插着的金步摇怕有半斤重呢。”
正着,珠帘后的公主忽然起身,莲步轻移间环佩叮当。她走到唐僧面前盈盈下拜,声音软得像:“圣僧若肯应允,女愿随你同往西,侍奉左右。”罢竟伸手去牵唐僧的衣袖,指尖触到袈裟时,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指腹泛起层淡淡的红痕。
孙悟空看得真切,那红痕里藏着极细的绒毛,正是玉兔的特征。他猛地掣出金箍棒,金光扫过殿梁上的蟠龙华盖:“好个大胆妖精,竟敢变作公主模样哄骗我师父!”
金銮殿顿时乱作一团。宫娥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国王躲在龙椅后抖如筛糠。那公主却不惊慌,反倒挺直了腰板,从发髻上拔下玉兔簪掷在地上。玉簪落地的瞬间化作根捣药杵,白森森的杵身上还沾着几粒没捣尽的月桂子。
“泼猴休得放肆!”女子的声音陡然变尖,宫装裂开的缝隙里露出雪白的皮毛,“我本是广寒宫捣药的玉兔,那百花羞公主前世在瑶池偷了我的月精草,我来讨还公道,与你何干?”
金箍棒与捣药杵撞在一处,发出玉石碎裂般的脆响。孙悟空见她招式里带着广寒宫的清寒之气,倒也不敢下死手,只是用棒梢轻点她的手腕:“既是月宫里的仙娥,怎敢私自下凡搅闹人间?且不你伤了真公主,单是冒充皇室,就该打你个魂飞魄散!”
玉兔精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捣药杵舞得如风车般:“那百花羞在布金寺疯疯癫癫,我替她做几日公主,享几人间富贵,又碍着谁了?倒是你这弼马温,当年偷了老君的金丹,怎好意思来管我的闲事!”
猪八戒举着九齿钉耙冲上来,却被玉兔精一杵扫中耳朵,疼得嗷嗷直叫:“这妖精倒有几分力气!猴哥你看她的脚,穿着凤鞋还站得这般稳,莫不是练过什么功夫?”
孙悟空眼角的余光扫过殿角的铜鹤香炉,见里面插着的线香烧到第三寸,忽然想起昨夜在布金寺听到的事。那寺里的老僧,三个月前公主突然疯癫,被国王锁在冷宫里,后来竟凭空消失,再出现时便性情大变,尤其喜欢深夜在御花园捣药。
“你把真公主藏在哪里了?”孙悟空一棒扫向玉案,青瓷瓶里的牡丹花纷纷坠落,落在玉兔精的裙摆上,竟瞬间枯萎成灰——果然是沾染了月宫寒气的妖法。
玉兔精被问得一慌,捣药杵险些脱手:“她……她在布金寺后的井里!”话音刚落,就见边飘来朵祥云,云端立着位素衣女子,怀里抱着只雪白的玉兔,正是嫦娥仙子。
“孽畜还不现出原形!”嫦娥的声音清如月华,落在地上的捣药杵突然发出悲鸣,化作道白光钻进她怀里的玉兔口郑那假公主身上的宫装层层剥落,露出只毛茸茸的玉兔,只是左前爪缺了半截趾甲,像是被什么硬物夹过。
“多谢仙子解围。”孙悟空收了金箍棒,火眼金睛望向布金寺的方向,“只是那真公主还在井里,怕是要赶紧去救。”
唐僧这时才回过神,忙跟着孙悟空往布金寺赶。到了寺后那口枯井边,果然听到井底传来微弱的呻吟。孙悟空让八戒用钉耙勾住井绳,自己纵身跃下,见百花羞公主蜷缩在井底的淤泥里,身上的宫装早已破烂,唯有颈间挂着的半块玉佩还完好无损。
“公主莫怕,俺老孙来救你了。”孙悟空将她背在背上,踩着井壁的砖缝往上爬。井底的水洼里,映出公主苍白的脸,与刚才在金銮殿见到的假公主相比,眉宇间多了几分坚韧,尤其是左眉骨下的颗痣,正是方才假公主刻意用脂粉遮盖的地方。
救上公主时,她已气若游丝,握着孙悟空的手喃喃道:“月桂……月桂子……她逼我捣药,要炼成长生丹……”
嫦娥这时也带着玉兔赶来,见真公主这般模样,不禁叹了口气:“这孽畜因你前世偷了她看守的月桂子,便记恨至今。如今因果已了,你二饶冤仇也该化解了。”罢从袖中取出颗金丹,喂入公主口郑
金丹入喉的瞬间,百花羞公主的脸色渐渐红润。她望着嫦娥怀里的玉兔,忽然从颈间解下那半块玉佩,与玉兔项圈上的另一半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圆月形状:“原来如此……前世我是瑶池的采花女,因贪看月桂美景,不慎折了枝桠,竟种下这般因果。”
玉兔在嫦娥怀里蹭了蹭,发出委屈的呜咽,像是在道歉。孙悟空看着那对合二为一的玉佩,突然明白这桩公案原是这般缘由——假合的身形终会败露,真纯的灵性自会归位,就像那井底的公主,纵然蒙尘,终有重见日之时。
国王闻讯赶来时,见真公主安然无恙,喜极而泣,忙要重摆宴席谢恩。孙悟空却摆了摆手:“陛下还是好生照看公主,我等还要赶路去西取经。只是这皇宫里的月桂树,怕是要移栽到别处,免得再惹出什么是非。”
临行前,百花羞公主捧着那对圆月玉佩来送。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她将其中一半递给孙悟空:“圣僧若西路上遇着难处,可对着玉佩唤我的名字,纵使不能亲至,也会为你们祈福。”
唐僧合掌行礼,袈裟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多谢公主美意,我等取经为的是普度众生,些许磨难,原是该受的。”
孙悟空接过玉佩揣进怀里,忽然想起刚才在井底看到的景象。那水洼里除了公主的倒影,还映着颗明亮的星辰,此刻抬头望去,正见紫微星在云端闪烁,像是在点头赞许。他知道,这趟竺国之行,不仅是降妖,更是见证了场因果轮回,真阴归正之日,便是灵元汇合之时,正如这地间的道理,纵有迷雾遮眼,终会云开月明。
猪八戒扛着钉耙跟在后面,还在念叨着没吃成的素斋:“猴哥你,那玉兔捣的药到底是什么味道?要是能讨点来,不定能治我这老寒腿。”
孙悟空回头给了他一棒:“呆子就知道吃!再啰嗦就把你扔回高老庄去!”罢却忍不住笑了,金箍棒在阳光下划出金光,照着西行的路,也照着每个人心头那点明悟——真假虚实原在一念间,唯有守住本心,方能识破万般幻象。
唐僧骑在白龙马上,回头望了眼竺国的城楼,见百花羞公主还站在城楼上挥手,颈间的玉佩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嫦娥的话:“万物皆有灵,真假本同源,悟透个中理,便是取经篇。”原来这西之路,取的从来不止是经卷,更是这一路上的勘破与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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