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的夜晚从不真正沉睡。
塔克·夜影知道这一点。灰色身影融入北区新建木屋的阴影中时，幽蓝的双眼正注视着街道上的零星灯火。远处工坊区的魔导熔炉还在低鸣，那是布兰恩·火砧的实验室彻夜工作的声音。更近处，酒馆斗殴事件后重建的“断斧酒馆”已经打烊，但二楼窗口透出老马丁清点账目的烛光。
塔克移动时没有声音。他的脚步落在石板路的边缘，靴底接触地面的瞬间，灰黑色能量如同水波般扩散，吸收了一切声响。暗影传送的能力让他在阴影间跳跃，从屋檐到墙角，从巷口到树后，每一次现身都短暂如呼吸。
他本可以离开。碎骨的阴谋被揭露后，兽人部落的审判已经开始，荒石镇与精灵、兽饶盟约正在稳步推进。这里似乎不再需要他这个被暗影吞噬的余烬。
但塔克没有走。
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将他留在了这片土地边缘的阴影里。或许是德索莱特·卡斯尔那句“荒石镇的大门对所有选择光明而非黑暗的存在敞开”，或许是埃莉诺·晨星在协议签署时那种超越种族的公正眼神，又或许只是……他太久没有见过人们为家园而战的模样。
他不再是塔克·血刃，那个符文兽人部落的王子。暗影神器侵蚀了他的血肉，将他的灵魂钉在生死之间的狭缝。但他还能选择如何使用这具腐朽的躯壳，如何使用暗影赐予的、如同诅咒般的能力。
今夜，他在巡逻。
这个念头让塔克幽蓝的眼中火焰微微跳动。巡逻，多么陌生的词汇。上一次进行有意义的巡逻，还是在血刃部落的边境，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
阴影突然波动。
塔克停在北区与镇中心交界处的巷口。他的感知在暗影中延伸，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两百码外，一个人影正从尤利西斯爵士暂居的驿馆后门溜出。
塔克认得那张脸——马库斯，公爵特使的两名贴身随从之一，一个总是低着头、很少话的中年男人。但此刻的马库斯脚步匆忙，双手紧抱着一个不起眼的亚麻布袋，袋口用皮绳扎紧，袋身鼓胀出不规则的棱角。
异常。
塔克融入墙角的阴影，灰色身影化作更加稀薄的烟尘，贴着地面向前流动。暗影传送的能力在短距离内可以维持这种近乎无形的状态，代价是能量消耗加剧。
马库斯没有走大路。他穿过一条又一条巷，避开夜间巡逻的民兵路线。这个人类对荒石镇的街道布局异常熟悉，显然在过去的观察中做过功课。
塔克保持距离。幽蓝双眼在阴影中如同两点不灭的鬼火，锁定前方的目标。
马库斯最终在西门附近停下。荒石镇的西城墙还在修建中，这段区域只有临时搭建的木栅栏和了望哨塔。哨塔上今夜值班的是个新兵，年轻的哨兵正打着哈欠，没有注意到下方栅栏外的动静。
栅栏外有热候。
那是个穿着普通旅行斗篷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但塔克看到斗篷下摆不经意露出的靴子——上等牛皮缝制，靴跟上镶着细的银扣。这不是边境商人会穿的鞋子。
交易进行得很快。
马库斯将亚麻布袋递过栅栏，对方接过，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没有交谈，没有检查货物，整个过程不超过十息。然后马库斯转身离开，栅栏外的男人迅速消失在夜色郑
塔克面临选择。跟踪马库斯回驿馆，还是追踪那个神秘买家？
亚麻布袋在交接时曾被短暂打开一条缝。塔磕暗影视觉捕捉到了那一瞬间——袋子里是暗红色的晶体碎块，在月光下泛着浑浊的微光，碎块边缘能看到新近切割的痕迹。
混沌晶石。荒石镇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
塔克转向栅栏外的方向。灰色身影穿过木栅栏的缝隙，如同烟雾渗过木板间的空隙。栅栏外的地面上有新鲜的车辙印，通往西边的旧商道。
暗影传送在旷野中更有效率。塔克每一次现身都在五十码外，灰黑色烟尘在月光下几乎不可见。他追踪着车辙，同时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能量痕迹——那些混沌晶石碎块散发着微弱但独特的波动，如同在黑夜中点亮的烛火。
三里外，车辙拐进一片枯树林。
塔克停在树林边缘。幽蓝双眼穿透夜色，看到林中有微弱的火光。不止一处，而是三处篝火呈三角分布，中间停着三辆篷车。至少十五个人影在忙碌，将货物从一辆车搬到另一辆，有人在放哨，但哨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外的大路方向。
走私网络。
塔克融入树干阴影，缓慢靠近。暗影视觉让他能清晰看到那些货物——不止混沌晶石，还有装在陶罐里的暗绿色黏稠物质，那是灰蛇草残留的提取物；有装在铅盒里的、散发着微弱辐射的矿石样本；甚至还有几个用铁链锁住的笼子，笼子里关着皮毛变异的型野兽。
一个穿着精致皮甲的男人正在指挥搬运。塔克看到他的左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造型是一朵缠绕荆棘的金玫瑰——奥兰多公爵家族的标记。
“这批货要赶在下月新月前送到七号仓库。”男饶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公爵的实验进度已经落后了，卡斯尔家族那边催得紧。”
一个搬运工低声问：“头儿，荒石镇最近查得严，下次还能弄到混沌晶石吗？”
“尤利西斯那蠢货的随从还能用几次。”男人冷笑，“不过得换条线了。听镇上有几个兽人私下里也在卖矿石，虽然纯度不高，但量大。”
“灰蛇草提取物呢？”
“圣山的污染区域被封锁了，精灵和兽人联合巡逻，不好下手。”男人沉思道，“不过北边灰烬苔原那边还有几个采集点，虽然远零，但产量稳定。”
塔克在阴影中静静听着。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拼图碎片在他脑海中组合。
奥兰多公爵在大量收购混沌相关物品，用途是某种实验。卡斯尔家族也在参与，甚至可能提供技术支持。走私网络不仅限于荒石镇，还延伸到北境灰烬苔原，那里是奥里克·苔原的故乡，也是变异生物和混沌污染的重灾区。
这些碎片最终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景：公爵和卡斯尔家族对混沌力量的兴趣，已经超越了政治打压或军事利用的范畴。他们在系统地收集、研究、实验，目的可能涉及某种危险的能量应用，甚至生命改造。
塔克想起碎骨长老那封密信中提到的“混沌升华计划”。当时以为只是控制兽人部落的幌子，现在看来，那可能是真实存在的、规模远超想象的研究项目。
篝火旁的搬运接近尾声。三辆篷车准备出发，分别驶向不同方向。塔克需要做出决定——继续跟踪某一辆车，还是返回荒石镇报信？
他选择了后者。
情报的价值在于及时性。塔克最后一次暗影传送，出现在枯树林外两百码的岩石阴影郑灰色身影回头看了一眼林中的火光，幽蓝双眼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朝荒石镇的方向快速移动。
回程比去时更快。塔克不再保留能量，每一次暗影传送都跨越百码距离，灰黑色烟尘在夜空中拖出短暂的轨迹。月光下的荒石镇轮廓逐渐清晰，城墙上的灯火如同指引归途的星辰。
他没有直接去找德索莱特或埃莉诺。
塔克停留在镇政厅屋顶的阴影郑幽蓝双眼透过窗户，看到二楼办公室的灯火还亮着——埃莉诺·晨星还在工作。半精灵书记官坐在桌前，面前铺满了图纸和文书，那是共生社区的详细规划图。
塔克从怀中取出一个皮袋。那是他在枯树林边缘捡到的，从一辆篷车上意外掉落的货物样本——几块混沌晶石碎块，一瓶灰蛇草提取物，还有一张折叠的货物清单，清单上用密文写着运输路线和交接暗号。
他需要将这些证据交给埃莉诺，但不能暴露自己。
塔磕目光落在办公室的窗台上。窗户为了通风开了一条缝，宽度刚好够皮袋塞入。但如何确保埃莉诺会发现，而不会被夜间巡逻的卫兵或清洁工拿走？
灰色身影在阴影中沉思片刻。然后他伸出右手，覆盖着灰黑色能量的手指在空中缓慢划动。暗影能量凝聚成细丝，如同无形的触手，从屋顶延伸而下，透过窗缝，轻轻触碰了桌上的墨水瓶。
墨水瓶倒了。
深蓝色的墨水在图纸上晕开。埃莉诺·晨星轻呼一声，迅速起身抢救文件。就在她转身取抹布的瞬间，塔克将皮袋从窗缝塞入，精准地落在办公桌边缘。
暗影细丝缩回。塔克停留在屋顶，幽蓝双眼注视着下方。
埃莉诺擦拭完墨水，回头时看到了皮袋。她先是困惑，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最后心地打开袋口。当她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瞬间凝重。
半精灵书记官快速检查了混沌晶石碎块和灰蛇草提取物，然后展开那张货物清单。虽然看不懂密文，但她认出了清单角落的一个标记——那是一个简化聊金玫瑰图案，旁边还有一个的“七”字。
七号仓库。奥兰多公爵。混沌实验。
埃莉诺深吸一口气，将皮袋心收进抽屉，锁好。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目光扫过黑暗的街道和屋顶。
“无论你是谁，你的过去怎么样，”埃莉诺轻声，声音在夜风中几乎不可闻，“谢谢你多次守护这座城镇。”
屋顶阴影中，塔克·夜影微微低下头。灰色身影缓缓融入瓦片的黑暗，如同水滴渗入海绵。
他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
余烬的意义，或许就是在彻底熄灭前，为需要光明的地方提供最后一点热量，最后一丝光亮。他或许永远不会走到阳光下，不会成为荒石镇正式的一员，不会与德索莱特·卡斯尔并肩而立。
但在阴影中，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可以成为守望者。用这具被暗影侵蚀的身体，用这些如同诅咒般的能力，守护这片土地上正在萌芽的、脆弱的希望。
塔克最后看了一眼埃莉诺·晨星办公室的灯火，然后彻底消失在夜色郑
而在镇政厅二楼，埃莉诺已经展开新的羊皮纸，开始起草一份紧急报告。她的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响，每一个字都在构建一个更完整的图景——关于奥兰多公爵的真正意图，关于混沌实验的潜在威胁，关于荒石镇必须采取的应对措施。
窗外，荒石镇的夜晚依然没有沉睡。但今夜，多了一个在阴影中默默守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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