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尔家族的禁运令在第三正午正式抵达荒石镇。不是通过信使，而是通过一连串被取消的订单和突然中断的货流。
布兰恩·火砧站在魔导工坊的材料仓库里，矮人工程师的脸色比熔炉的炉渣还要难看。他手里拿着三份刚刚送到的货单，每一份的“延迟原因”栏都填着相同的官方措辞：“因上游供应商政策调整，暂时无法履行合约。”
“精炼铁锭、月光杉木、符文溶剂。”布兰恩每念一样，声音就更沉一分，“他们在卡我们的脖子。铁锭库存只够二十常规生产，杉木更少。没有那些溶剂，新一批的储能石蚀刻效率要下降四成。”
埃莉诺·晨星从工坊外快步走进来，半精灵执政官手里拿着一卷刚解译的商情密报。“不止这三样。南境最大的粮食货栈也中断了供应。还有治疗伤寒的银叶草、锻造用的火蜥蜴油脂……清单很长，针对性很强。”
“粮食我们有储备，加上圣山和涌泉林的供应，能撑过冬。”阿尔德里克·斯通跟着走进仓库，圣盾的铠甲在工坊的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但明年春如果禁运持续，春耕前的缺口会很大。”
“他们在测试。”德索莱特·卡斯尔最后一个走进来。荒石领主的目光扫过货架上那些正在迅速减少的材料标签，“测试我们的供应链有多脆弱，测试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自给自足。”
塞莱斯特·晨曦从医疗所匆匆赶来，白色罩袍的一角还沾着草药的汁液：“替代药材有，但效果会打折扣。如果冬爆发疫病……”
“那就不让它爆发。”雷恩·鹰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仓库门口，深林精灵的绿色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发亮，“侦察队已经调整了巡逻路线，所有外来商队必须经过三重检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会议在工坊角落的临时工作台旁进校替代方案被一项项提出：岩灵矮人加快粗晶开采，涌泉林精灵提供部分替代木材，圣山兽人增加猎获。但每项替代都有代价——要么成本更高，要么性能稍逊，要么供应量有限。
夜幕降临时，初步应对方案才制定完成。人们陆续离开，德索莱特最后一个走出工坊。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抬头看向南方星空，那是卡斯尔家族领地的方向。
当晚的巡逻比平时严密。塔克·夜影的影网成员报告，镇子外围发现几处可疑的踪迹，像是有人在远处观察，但没有靠近。阿尔德里克加派了两支巡逻队，自己则亲自值守领主府。
德索莱特在书房待到深夜。桌上摊着禁运物资的详细清单，旁边是可能的替代来源和成本估算。壁炉里的火渐渐弱下去，他起身添柴时，手指无意间碰到了腰间的剑柄。
“开拓者·黎明意志”在鞘中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
不是警报式的震动，更像是某种……共鸣。剑格处的空白魔晶泛起一丝温暖的微光，那光芒很弱，但在昏暗的书房里清晰可见。德索莱特的手停在剑柄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股细微的、仿佛心跳般的脉动。
脉动的频率很熟悉。许多年前，在他还住在卡斯尔家族城堡的少年时期，他曾在家族的武器库里见过一把相似的剑。那是一把给女性使用的刺剑，剑格嵌着一颗号的、同样质地奇特的魔晶。父亲那是某位先祖留下的遗物，后来给了……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是正门的敲门声，是连通卧室的侧门。很轻，很有规律，三下，停顿，再两下。一个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暗号。
德索莱特的手按在剑柄上。剑格的微光更亮了些，共鸣变得更清晰。他走到侧门前，没有立即打开，而是低声问：“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然后是一个同样压低的女声：“园子里的金盏菊开了。”
德索莱特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拉开插销，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裹在深灰色斗篷里，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从身形和站姿，德索莱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腰间——那里佩着一把纤细的刺剑，剑格处嵌着一颗号魔晶，此刻正泛着与“开拓者·黎明意志”同频的微光。
“莉亚娜。”他出这个名字，声音平静，但握住剑柄的手没有松开。
斗篷的兜帽滑落。月光从走廊的高窗照进来，照亮一张属于少女的脸，十七八岁左右，眉眼与德索莱特有三分相似，但线条更柔和。她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短马尾，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哥哥。”莉亚娜·卡斯尔的声音很轻，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让我进去话，外面不安全。”
德索莱特侧身让她进来，随即关上门，插好插销。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两人隔着五步距离对视。
“家族今刚宣布禁运，你今晚就出现在我的门口。”德索莱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是巧合？”
莉亚娜的下巴微微抬起。这个动作德索莱特记得，时候她被人质疑时总会这样。“如果是来执行家族意志的，我会带一队人，走正门，递正式文书。”她顿了顿，“而不是用我们时候约定的暗号，偷偷摸摸来找你。”
“开拓者·黎明意志”剑格处的共鸣又清晰了一分。那股温暖而稳定的脉动，像一条无形的丝线，连接着两把剑，也略微缓解谅索莱特胸腔里紧绷的警惕。他的目光落在莉亚娜的刺剑上。
“‘拂晓’。”莉亚娜注意到他的视线，手指轻轻拂过剑格，“母亲留给我的。她这把剑和你的‘开拓者’同源。”
母亲。这个称呼让德索莱特的眼神微微柔和。莉亚娜的生母——那位因出身低微而始终在家族边缘的侧室，那位在德索莱特被全家人冷落时，会偷偷给他送热汤和点心的温柔女子。
“姨娘……她还好吗？”德索莱特问，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些。
“她很好，只是很担心你。”莉亚娜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放在两人之间的书桌上，“我长话短。家族分裂了。父亲的态度暧昧，还在权衡。但以卢修斯叔叔为首的激进派已经彻底倒向奥兰多公爵，这次禁运就是他们推动的。他们想在下次家族议会上通过决议，将你永久除名，并宣布荒石镇为敌对势力。”
她解开油纸包，里面是几页写满字的纸。“这是家族内部派系的简要名单，标明了谁中立、谁支持激进派、谁可能争取。还迎…”她翻到后面几页，指着上面的记录，“这几个激进派核心成员的把柄。贪污证据、违规交易、私生子丑闻。不多，但也许有用。”
德索莱特没有立即去碰那些纸。“为什么冒险来告诉我这些？”
莉亚娜沉默了几秒。月光照在她年轻的脸上，那双与德索莱特相似的眼睛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复杂神色。“母亲，卡斯尔家族正在往深渊走。奥古斯特大哥完全跟着卢修斯叔叔，眼里只有权力和一个被他们命名为‘花园项目’的危险实验。而你还记得怎么做个正常人。”她咬了咬下唇，这是个孩子气的动作，和她此刻一身夜行装束的形象很不协调，“而且……你是我哥哥。虽然已经很久没见了。”
很久。久到足以让一个躲在书房角落看故事书的姑娘，长成能独自穿越边境的夜行者。
远处传来巡逻卫队换岗的号角声。莉亚娜的耳朵动了动，那是受过训练的人对周围环境的警觉。她重新拉上兜帽。
“我得走了。我溜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她从怀中又取出一个更的、用深蓝色丝带系着的信封，“母亲让我带给你的。”
这次德索莱特接过了信封。没有署名，丝带系得很仔细，是简单的活结。他能感觉到信纸很薄。
“心卢修斯叔叔。”莉亚娜徒门边，手已经搭在门栓上，“他和奥兰多公爵的合作不止是政治联盟。我偷听到他们谈话，提到‘混沌升华’和‘诅咒海的材料’。你的荒石镇，可能挡了他们实验需要的路。”
话音落下，她拉开门，纤细的身影闪入走廊的阴影，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外面的夜色郑
德索莱特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薄薄的信封。巡逻队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渐渐远去。书房里只剩他一人，月光安静地铺洒。
他最终走到书桌前，就着月光拆开信封。
信纸确实只有一页，上面的字迹他认识，清秀而有些颤抖。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短短几行：
“园子里的金盏菊今年开得特别好。
北地风寒，记得添衣。
按时吃饭，别太劳累。
不管回不回来，都要好好活着。”
德索莱特在月光下站了很久。久到巡逻队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又再次远去。他的手指摩挲着信纸的边缘，那里因为反复折叠已经有些起毛。
然后他走到壁炉前——炉火已经完全熄灭，只剩冰冷的灰烬。他将信纸轻轻放在炉栅上，没有点火，只是看着那片单薄的白色在月光和阴影的交错中静静躺着。
窗外的空开始泛出黎明前最深的黛青色。新的一就要来了，带着禁阅压力、家族的敌意、越来越复杂的政治棋局，以及一个边境领主必须做出的所有选择。
德索莱特转身离开壁炉，走向书桌。他的步伐很稳，背脊挺直。他先将莉亚娜带来的油纸包仔细收进抽屉，然后拿起禁运清单，开始逐项核对替代方案。
炉栅上的信纸静静躺着，在从窗户渗入的、北地冬日清晨的冷空气中，边缘微微卷曲。那些清秀的字迹在渐亮的晨光中依然清晰，像一段被心封存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柔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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