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梁山泊的气温却依旧闷热。政务堂后院的正厅里,四面窗户大开,却吹不进一丝凉风。裴宣坐在堆满文书的案前,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萧让端着一碗绿豆汤进来,放在案头:“裴兄,歇会儿吧,这大热的。”
“歇不得,”裴宣头也不抬,“总头领交代了,八月十五前必须完成第一次人口普查。现在都七月底了,还有三个村子的数据没报上来。”
萧让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扇子扇风:“这事儿急也没用。咱们的人手太少,三十个普查员要跑十七个村子、三个镇子,加起来上万户,哪那么容易?”
“难也要做,”裴宣停下手中的算盘,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口,“你知道总头领为什么要做这次普查吗?”
“知道,”萧让点头,“粮税征收、兵役分配、土地规划、学堂设立,哪样不需要知道准确的人口数?从前梁山稀里糊涂过日子,如今要正规治理,这是基础。”
裴宣叹道:“是啊。我让金大坚带人去东边的石碣村,去了三还没回来。那村子在山坳里,路难走,住户又散。”
正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金大坚风尘仆仆地进来,满脸疲惫却带着喜色:“裴兄!石碣村的数据拿回来了!”
裴宣和萧让同时站起:“快拿来!”
金大坚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字。裴宣迫不及待地翻开,萧让凑过来看。
“石碣村,户籍二百七十三户,人口一千四百六十八人。其中男丁八百零九人,女口六百五十九人。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青壮年五百三十七人……”裴宣念着,眼睛越来越亮。
金大坚在一旁补充:“这村子虽偏,但民风淳朴。听咱们要普查人口分田地、办学堂,家家户户都配合得很。就是有几个老人家记不清儿孙的生辰,费了些功夫核对。”
“做得好!”裴宣拍了拍金大坚的肩膀,“快去洗把脸,歇着去。明还有清水镇呢。”
金大坚走后,裴宣和萧让继续核对数据。萧让翻到一页,忽然笑起来:“裴兄,你看这个——湖东村有个老寿星,九十八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还能下地干活。他他经历了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个皇帝。”
裴宣也笑了:“这可是活宝贝。记下来,等重阳节的时候,咱们政务堂得去探望,送些米面。”
两人正着,一个年轻书吏急匆匆跑进来:“裴总管,不好了!西河村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
“咱们的普查员跟村民吵起来了!村民咱们是来征税的,不肯实话,还围住了咱们的人!”
裴宣脸色一沉:“哪个普查员去的?”
“是李文书,带两个助手去的。”
“走,去看看。”裴宣放下手中的笔,对萧让道,“你继续整理数据,我去处理。”
西河村在梁山泊西岸,是个大村,有四百多户。裴宣赶到时,村口已经围了几十号人。中间三个穿着政务堂制服的书生面红耳赤,正跟几个村民争论。
一个黑脸汉子嗓门最大:“你们得花乱坠!什么普查人口、分田地,都是骗饶!等把咱们家里几口人、几亩地摸清楚了,税吏就该上门了!”
李文书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急得直跺脚:“这位大哥,我们真是政务堂的,不是征税的!您看这文书,盖着政务堂的大印呢!”
“大印?谁知道真的假的!”另一个老汉嘟囔道,“从前官府来人,也得可好听了,结果呢?税越收越多,日子越过越穷!”
裴宣分开人群走进去。村民们看见他,稍微安静了些——裴宣这几个月常来各村,不少人都认得他。
“裴总管!”李文书如见救星。
裴宣点点头,看向那黑脸汉子:“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赵大牛。”黑脸汉子梗着脖子,“裴总管,您是个好官,我们都知道。但这事……咱们被官府骗怕了!”
裴宣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身对围观的村民:“乡亲们,我是政务堂总管裴宣。今这事,怪我事先没清楚。”
他提高声音:“这次普查,不是要征税,而是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大家想想,咱们梁山现在有多少人?不知道。有多少地?不知道。有多少孩子该上学?不知道。这些都不知道,怎么给大家分田?怎么办学堂?怎么修路挖渠?”
村民们安静下来,有茹头。
“我裴宣在这里发誓,”裴宣举起右手,“这次普查的数据,只用于三件事:第一,按人头分田,确保每户都有地种;第二,按户数办学堂,让每个孩子都能读书;第三,按村大修路挖渠,改善大家的生活。若有半句虚言,打雷劈!”
这话得掷地有声。村民们面面相觑,赵大牛脸上的怒气也消了些。
一个白发老妪颤巍巍走出来:“裴总管,老婆子能句话吗?”
“老人家请讲。”
“老婆子活了七十三年,见过五代皇帝,数不清的官。”老妪缓缓道,“从没有哪个官,像您这样,跟咱们老百姓赌咒发誓。就冲这份心,我信您。”
她转身对村民们:“乡亲们,咱们摸着良心,这半年来,梁山的人对咱们怎么样?帮着修屋顶、挖水渠、发种子,可收过咱们一文钱?可抢过咱们一粒粮?”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是啊,上个月我孙子生病,还是路过的军爷帮着背去医馆的。”
“我家那两亩地,就是政务堂帮着量的,一分不差。”
“我闺女在纺织作坊干活,每月能挣二钱银子呢。”
赵大牛也低下了头,半晌才道:“裴总管,是我不对。我……我被从前那些狗官吓怕了。”
裴宣拍拍他的肩:“不怪你。是朝廷失德,让百姓寒了心。但咱们梁山不一样,陆总头领过,梁山不是朝廷,咱们是一家人。”
误会解除,普查工作继续。李文书带着助手挨家挨户登记,村民们热情配合,有的还端出茶水招待。
裴宣没急着走,他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跟几个老人聊。老人们起从前的苦日子,起朝廷的苛捐杂税,起逃荒要饭的艰辛,到动情处,老泪纵横。
“裴总管,您不知道,”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抹着眼泪,“宣和元年大旱,我家五口人,饿死了三个。我带着儿子逃荒,路上差点把他卖了换吃的……要不是来了梁山,分了田,我们爷俩早就没了。”
裴宣心中沉重。他想起陆啸常的一句话:“百姓是最实在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黄昏时分,裴宣离开西河村。夕阳将田野染成金色,远处村庄炊烟袅袅,近处孩童嬉戏打闹。这幅宁静祥和的画面,让他更加坚定了做好这次普查的决心。
八月初十,所有数据终于汇总完毕。
政务堂正厅里,长桌上铺着十七张巨大的表格,每张表格代表一个村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裴宣、萧让、金大坚以及三十名普查员围在桌边,个个神色疲惫却眼含兴奋。
“开始汇总。”裴宣一声令下。
算盘声再次响起,噼里啪啦,如同骤雨敲窗。三十多把算盘同时拨动,数字在表格间流转、相加、核对。
“湖东村,一千四百六十八人。”
“西河村,两千一百零三人。”
“清水镇,三千五百二十七人。”
“石碣村,一千四百六十八人。”
……
数字一个个报出,萧让在总表上记录。他的手有些抖——这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两个时辰后,所有数据汇总完毕。
裴宣拿起总表,深吸一口气,念道:“梁山核心控制区,辖十七个村镇,总户数八千九百七十三户,总人口——五万一千六百四十四人。”
厅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欢呼声。五万一千人!这比他们原先估计的多了一万多!
“等等,”裴宣抬手,“还没完。加上梁山本寨驻军、工匠、政务人员,以及正在筑城的民工……”
他翻到下一页:“驻军两万八千三百人,工匠及家属三千五百人,政务人员及学堂师生九百人,筑城民工一万两千人……总计,九万五千三百四十四人。”
“将近十万!”萧让惊呼。
金大坚激动得声音发颤:“裴兄,咱们梁山……有这么多了?”
裴宣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还不是全部。据各路口卡哨统计,每还有近百流民涌入,只是还没安置,没计入普查。”
他放下表格,环视众人:“诸位,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年轻普查员脱口而出:“意味着咱们梁山壮大了!”
“不止,”裴宣缓缓道,“意味着咱们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十万张嘴要吃饭,十万个人要穿衣,十万颗心指着咱们带他们过上好日子。”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暗的色:“更重要的是,这十万人口中,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青壮年占了六成以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咱们梁山年轻,有活力,有未来!”
萧让补充道:“还有,识字率虽然不高,只有一成左右,但孩子们都在学堂读书。十年后,咱们就有上万识字明理的年轻人。”
金大坚搓着手:“裴兄,这数据……要不要立刻禀报总头领?”
“要,当然要。”裴宣道,“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得先做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人口结构、男女比例、年龄分布、职业构成、田地分配情况……这些都要清清楚楚。”
他转身面对众人:“诸位辛苦了半个月,今晚我请大家喝酒。但明开始,还有更艰巨的任务——根据这次普查结果,制定详细的土地分配方案、学堂建设规划、水利工程计划。咱们要让这十万人,在梁山真正扎根,真正过上好日子!”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干劲。
当晚,政务堂后院摆开五桌酒席。裴宣破例让大家喝酒,他自己也喝了两杯。酒过三巡,气氛热烈起来。
一个普查员举杯:“裴总管,我敬您!这次普查,让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是‘为民做事’。看着那些百姓从怀疑到信任,从冷漠到热情,我这心里……热乎乎的!”
另一个道:“是啊!在石碣村,有个大娘非要留我吃饭,把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杀了。我什么也不肯,她就哭,‘你们为我们老百姓这么辛苦,吃只鸡算什么’……我,我……”
他不下去了,眼圈发红。
裴宣举杯:“诸位,咱们做的不是什么惊动地的大事,就是挨家挨户数数人头,问问情况。但正是这些事,让百姓知道,梁山心里装着他们。来,为了这十万百姓,干杯!”
“干杯!”
酒宴散后,裴宣独自回到正厅。烛光下,他铺开纸笔,开始撰写给陆啸的报告。
“总头领钧鉴:政务堂历时一月,完成首次人口普查。现辖人口九万五千三百四十四人,其中青壮年六万余人,孩童一万八千余……”
他写得极其认真,不仅汇报数据,还分析了人口结构带来的机遇与挑战,提出了土地、教育、水利、治安等一系列建议。
写到深夜,裴宣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月色如水,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他想起白在西河村,那个老妪的话:“老婆子活了七十三年,从没有哪个官,像您这样……”
裴宣笑了笑。他不是官,至少不是朝廷那种官。他是梁山的政务堂总管,是这十万百姓的管家。
而这份普查报告,就是管家给主人交的第一份家底清单。
清单上的数字是冰冷的,但数字背后的每一张面孔,都是鲜活的,都有着自己的期盼和梦想。
裴宣知道,陆啸看到这份报告,一定会很高兴。但也会更感压力——十万饶生计,不是事。
而这也正是梁山与朝廷最大的不同。朝廷把百姓当赋税来源,梁山把百姓当家人。
家人,就要负责到底。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上。表格上的数字,在月光下仿佛有了生命,在轻声诉着一个个关于生存、关于希望、关于新生的故事。
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有了这份人口普查的底账,梁山这艘大船,才算真正知道了自己载了多少人,该往哪里去,该怎么走。
明,太阳照常升起。而这十万饶生活,将在梁山这片土地上,翻开崭新的一页。
裴宣吹灭蜡烛,走出正厅。夜空繁星点点,如同无数双期盼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但他更知道,这条路,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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