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一时间只剩下王语嫣低低的啜泣声，以及慕容复那如同梦呓般、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的破碎嗓音。
这位曾经风度翩翩、令无数江湖少女倾心的南慕容，此刻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龙袍污损，发髻散乱，眼神空洞得如同被掏空的躯壳。
丹田被破，内力尽失，数十年的苦修付诸东流，更致命的是，那支撑他行走于世间的最大执念——复兴大燕，也随着武功尽废而彻底崩塌。
王语嫣跪坐在他身旁，纤纤玉手紧紧抓着他失去力气的手臂，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不断滚落。
她看着表哥脸上那从未有过的绝望与茫然，看着他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破碎的词语，心中那份积累了十几年、几乎已经成为她生命一部分的痴恋与崇拜，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冰消瓦解。
过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翻涌。
是那个在曼陀山庄琅嬛玉洞中，为她讲解下武学，引得她心生仰慕的翩翩表哥；
是那个偶尔会对她流露温柔，让她觉得世间万物皆不及他一笑的表哥；
但更多的，却是……
是为了复兴大燕，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她作为筹码，与西夏一品堂虚与委蛇的表哥；
是为了所谓霸业，可以对她若即若离，将她满腔柔情视为理所当然的表哥；
是刚才，为了达成目的，甚至可以眼睁睁看着她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的表哥……
“为了大燕……为了大燕……”慕容复还在无意识地喃喃着，仿佛这是他生命中唯一剩下的东西。
王语嫣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慕容复那执迷不悟的模样，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这寒意，比生死符的阴毒更冷，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
她缓缓松开了抓着慕容复的手，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太久太久的沉重枷锁。
她站起身，踉跄了一下，随即稳住身形，用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尽管眼眶依旧红肿。
但那双原本总是盛满柔情与仰慕的美眸中，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心死后的清明与……淡漠。
“表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直到现在，你心里……还是只有你的大燕吗？”
慕容复似乎被这平静的声音刺激到，空洞的眼神转动了一下，聚焦在王语嫣脸上，嘴唇哆嗦着，却终究没能出别的话来。
王语嫣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她摇了摇头，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林翊。
林翊看着眼前这一幕，收起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难得正经地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到慕容复面前，蹲下身，与他对视。
“慕容复，”林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饶耳中，“真的，抛开立场不谈，你丫的确实是个武学奇才。
斗转星移这门功夫，能被你练到这种境界，不容易。”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几分不解：“可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吊死在一棵名疆复燕’的歪脖子树上？为了一个几百年前就亡聊国家。
把自己活成这副鬼样子，算计这个，利用那个，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可以舍弃……值得吗？”
他指了指这金碧辉煌却一片狼藉的大殿，又指了指失魂落魄的慕容复自己：“你看看，这就是你追求的结果？
龙椅没坐热，武功没了，众叛亲离，值得？”
慕容复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林翊的话语像一根根针，扎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嘶吼他那套“祖宗基业”、“光复大燕”的理论，却发现，在自身武功尽废、一切谋划成空的现实面前，那些曾经支撑他的信念，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他看着林翊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第一次对自己坚持了一生的目标，产生了一丝动摇和迷茫。
值得吗？他也不知道了。巨大的空虚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周围的百官们听着林翊的话，也是神色各异，有人面露思索，有人暗暗点头，更有人对慕容复投去鄙夷的目光。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将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拖入深渊，确实愚蠢。
段誉看着曾经与自己齐名、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的慕容复，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他性仁厚，虽经历此番劫难，亲眼目睹慕容复的疯狂与不择手段，但此刻见他武功尽废，形同废人，心中那点怨恨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怜悯。
他走上前，对林翊道：“二哥，慕容公子他……如今也已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他又看向神色平静却难掩悲戚的王语嫣，温声道：“王姑娘，此事……委屈你了。”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展现出一位未来君主应有的气度与决断，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将慕容复带下去，好生看管。
寻一处清净院落，派人照料其饮食起居，非有诏令，不得外出，亦不得让人随意打扰。直至……终老。”
他没有选择杀慕容复，既是出于仁心，也是为了避免激化与（理论上还存在）的慕容氏旧部的矛盾。
软禁，是对一个失去武功的野心家最合适，也最壤的处置。
侍卫领命，上前心翼翼地架起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慕容复。
慕容复没有任何反抗，只是任由他们拖着，口中依旧无意识地念叨着：“大燕……完了……”
王语嫣看着表哥被带走，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
她转向段誉，盈盈一拜，声音清冷而疏离：“多谢段公子不杀之恩，也多谢段公子……妥善安置。”
随即，她又向林翊深深一礼：“多谢林公子……点醒之恩。”
这一礼，谢的不是救命，而是那番让她彻底清醒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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