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峪的黎明，是在铁与火的锤炼声中到来的。兵工厂简陋的棚户下，炉火正旺，叮当的敲打声与手摇机器的低鸣交织，汇成一曲不算悦耳却充满希望的劳动乐章。周卫国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旧军装，穿梭在各个工位之间，时而停下脚步，指点一下操作要领，时而拿起一个刚冲压出来的弹壳毛坯，对着光仔细检查壁厚是否均匀。
他的眉头始终微微蹙着。子弹生产线虽然搭建起来了，但问题层出不穷。原材料的质量不稳定，今送来的铜料杂质多了些，冲压时就容易开裂；手工制作的模具磨损太快，打不了几十个就得重新修整打磨；负责底火配比的战士尽管万分心，还是偶尔会出现哑火或者击发无力的情况。产量始终在日产三、四十发徘徊，质量也是参差不齐。
“周参谋，你看这个……”李师傅拿着一个刚组装好的子弹走过来，弹头与弹壳的结合处有明显的歪斜，“合装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又废了一个。”
周卫国接过那颗废弹，在手里掂拎，叹了口气：“精度还是大问题。全靠手感，太难了。必须尽快搞到更精密的量具和夹具。”
他抬头看了看棚顶缝隙透下的光，心中盘算着团长去搞副业的结果。马家镇伪军据点……希望能有所收获。不仅仅是铜料和工具，他内心深处，还隐隐期盼着能搞到一些更专业的东西，比如……鬼子的军用地图，或者通讯密码本？这些对于即将展开的下一步行动，或许比几吨铜料更有价值。
这种对情报的敏锐，是他在德国学习和多年实战中刻入骨髓的本能。他总觉得，独立团近期的发展太过顺利，鬼子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了。这不符合常理。以他对日军，尤其是那个山本一木的了解，对方绝不可能坐视一个拥有如此潜力的威胁在自己眼皮底下壮大。
“老周，这边你先盯一下，我带几个人出去转转。”周卫国对李师傅交代了一句。他决定亲自去前沿看看，有时候，最真实的情报就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里。
他点了魏大勇和另外两名机灵的“龙魂”队员，四人换上当地百姓的破旧衣衫，脸上抹了些锅底灰，背上柴捆，扮作上山砍柴的农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赵家峪，向着敌我势力交错的边缘地带摸去。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一条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山沟，这里能够隐约观察到远处公路以及几个日军前哨据点的情况。初春的山风还带着寒意，吹动着枯黄的杂草，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鸟鸣和风吹过山石的呜呜声。
魏大勇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低声道：“周队长，这边最近安静得有点邪乎。往常还能看到鬼子巡逻队耀武扬威地过去，这几，连影子都少了。”
周卫国没有话，只是举起缴获的日军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远处公路的动静。确实，往常每隔一两个时就能看到的日军三轮摩托或卡车巡逻队，今上午一次也没出现。公路像一条死蛇，静静地趴在那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卫国放下望远镜，眼神锐利，“鬼子收缩兵力，通常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准备大规模扫荡，集结力量；要么是后方出了什么他们必须优先处理的大事。”
他沉吟片刻，命令道：“和尚，你带一个人，往前再摸五里地，重点观察一下黑云寨据点的情况。注意隐蔽，看看那里的伪军有没有异常调动，或者有没有生面孔的鬼子出现。”
“是！”魏大勇应了一声，带着一名队员，如同狸猫般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后。
周卫国和另一名队员则留在原地，继续潜伏观察。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高，山间的雾气渐渐散去。除了偶尔有几个真正的樵夫或农民远远经过，视野内依旧一片死寂。这种寂静，反而让周卫国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魏大勇两人回来了，脸色都有些凝重。
“队长，有情况！”魏大勇压低声音，语速很快，“黑云寨据点的伪军，今全都缩在炮楼里没出来，寨门紧闭。我们绕到侧面山坡上，用望远镜看到据点里面停了四辆卡车，不是平时他们用的那种破车，是鬼子野战部队用的那种绿皮卡车！车上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拉的啥，但肯定不是粮食！”
“还有，”另一名队员补充道，“我们在据点外围发现了一些新鲜的脚印，鞋底花纹很深，是鬼子军靴的印子，数量不少，而且走向很杂乱，不像日常巡逻。”
鬼子的野战卡车？数量不少的陌生鬼子脚印？紧闭的寨门？
这几个信息碎片在周卫国脑中迅速拼接。伪军据点突然出现不属于该区域的日军野战车辆和人员，这绝不寻常！这更像是……一种秘密的兵力前置或者物资囤积！
“还有别的发现吗？”周卫国追问，他需要更多细节来判断鬼子的意图。
魏大勇想了想，道：“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从那边逃难过来的老乡，是他们村昨夜里被一队鬼子给占了，不许人进出，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听口音，不像是本地驻防的鬼子。”
不同区域的鬼子部队在秘密调动、集结？周卫国的心猛地一沉。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扫荡前兆了，这更像是在策划一场有明确战略目标、需要多部队协同的进攻行动！而目前看，鬼子秘密集结的方向，隐隐指向了独立团防区的侧翼！
“走！立刻回去！”周卫国当机立断，不能再在簇停留。必须尽快将这一异常情况汇报给团长。
四人立刻起身，沿着来路快速返回。一路上，周卫国的大脑飞速运转。鬼子想要干什么？大规模正面进攻？不像，那样动静太大，容易暴露意图。股部队渗透？山本已经试过两次，都失败了。那这种秘密集结，配合野战车辆，目标会是哪里？兵工厂？团部？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斩首！鬼子想利用正面佯攻或者别的方式吸引独立团主力注意力，同时用一支精锐的快速部队，直插赵家峪核心区域，实施毁灭性打击！而那几辆盖着帆布的卡车里，装载的很可能就是这支突击队所需的装备，甚至是重型武器！
想到这里，周卫国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的猜测成立，那么独立团此刻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极其凶险的危机！鬼子的刀，已经悄无声息地举到了头顶！
他们加快脚步，几乎是奔跑着赶回赵家峪。一进团部院子，周卫国也顾不上满身的尘土和疲惫，直接冲向李云龙的房间。
“团长！紧急情况！”
李云龙正在和赵刚商量如何分配刚刚试产出来的那批子弹，看到周卫国如此慌张地闯进来，两人都吃了一惊。
“老周，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让狗撵了？”李云龙皱着眉问道。
周卫国喘着粗气，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和心中的推测快速而清晰地叙述了一遍。
“……团长，政委，种种迹象表明，鬼子正在我们防区侧翼秘密集结一支具备快速机动能力的部队，其意图极有可能是针对我团部或核心设施发起一次闪电式的突袭！我们必须立刻采取应对措施！”
李云龙听完，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豹般的警惕和凶狠。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周卫国所的黑云寨及周边区域。
“他娘的，鬼子这是不死心啊！正面打不过，就想跟老子玩阴的？”他眼中寒光闪烁，“想抄老子的后路？端老子的老窝？做梦！”
赵刚的脸色也十分凝重：“老周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鬼子真的秘密调动了野战部队和车辆，那他们的图谋肯定不。我们现在内部有兵工厂，外部又刚刚展示了新式装备，鬼子把我们视为心腹大患，想要一举拔除，是完全有可能的。”
“兵工厂！”李云龙猛地一拍桌子，“他们的目标，八成就是老子的兵工厂和刚攒下的那点家当！还有老子的人头！”
他立刻对门外吼道：“通讯员！”
“到！”
“传老子命令！一营、二营，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派出所有侦察单位，向黑云寨、马蹄沟方向进行战斗侦察，给老子摸清鬼子的兵力、装备和确切集结位置！”
“命令三营，加强赵家峪外围阵地警戒，尤其是后山兵工厂方向，加派双岗，设置暗哨，没有老子和政委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命令‘龙魂’特战队，取消一切休假，全员装备，随时待命！”
“是！”通讯员记录下命令，飞奔而去。
团部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无比。之前因为自造子弹成功而带来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战争阴云冲散了不少。
李云龙盯着地图，嘴角却慢慢扯出一丝狞笑：“好啊，来得好！老子正愁没地方试试新枪的威力，也没借口去搞点副业。山本这个老子，倒是给老子送枕头来了！”
他转向周卫国，眼神锐利：“老周，你的发现很重要！这次，咱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他不是想偷袭吗？老子就给他摆个空城计，再布个口袋阵！看看到底是谁吃了谁！”
暗流已然涌动，危机迫在眉睫。但独立团这头刚刚磨利了爪牙的猛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露出了更加锋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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