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两个字落地，如同烧红的铁块砸进冰水里，激起的不是喧哗，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沸腾。独立团的战士们，像一群骤然得到指令的幽灵，从赵家峪及其周边的各个隐蔽角落悄然现身，又迅速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郑
没有口令，没有火把，只有无数双踩在冻土和碎石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以及武器与身体碰撞时被刻意压抑的细微金属摩擦声。队伍分成数股，如同几道无声的暗流，沿着白反复勘测、确认过的隐秘路，向着平安县的方向，坚定而迅疾地涌去。
李云龙没有骑马，他和普通战士一样，背着那把跟随他多年的驳壳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中间。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钻进领口，但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抿着嘴，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黑暗中平安县可能存在的方向。
他的脑子里，没有复杂的战术推演，没有对弹药短缺的焦虑，甚至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恶战和巨大风险的权衡。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只有一张脸，一个名字——秀芹。
秀芹。赵家峪的妇救会主任。那个泼辣能干、笑起来眼睛像月牙、骂起鬼子来比男人还狠的姑娘。那个在他李云龙受伤时，红着眼睛一边骂他“逞能”一边心翼翼给他换药的姑娘。那个在他为部队物资发愁时，默默组织妇女们熬夜纺线织布、纳鞋底做军装的姑娘。那个……在他自己都还没完全弄明白的时候，就已经悄悄住进他心里，成了他李云龙这辈子认定聊“女人”的姑娘。
山本这个畜生！他竟敢抓了她！竟敢用她来要挟老子！
一想到秀芹可能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可能挨饿受冻，可能遭受鬼子的恐吓甚至……李云龙就觉得胸膛里像塞进了一团烧红的炭，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在咆哮！一股暴戾到极致的杀意，如同失控的野兽，在他血管里左冲右突，让他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进平安县，把山本那个杂种撕成碎片！把任何敢碰秀芹一根手指头的鬼子伪军，全都剁成肉泥！
但奇怪的是，这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暴怒和焦躁，此刻却被另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死死压住，禁锢在他身体的深处，只在他那双在夜色中亮得吓饶眼睛里，偶尔泄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知道，现在不能乱。他是团长，是这几千号弟兄的主心骨。他越是愤怒，越要冷静。他要把这股焚心的怒火，锻造成最锋利的刀，最精准的箭，用在最关键的地方，给山本最致命的一击！主打一个“心里mmp，脸上笑嘻嘻”，把仇恨埋得深深的，等爆发的时刻，才够劲，够本！
走在他身边的赵刚，敏锐地察觉到了李云龙身上那种不同寻常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下，所蕴含的恐怖能量。他太了解李云龙了，这家伙平时咋咋呼呼，真到了要命的关头，反而会变得像块沉默的石头，而这块石头里面，往往酝酿着最狂暴的雷霆。
“老李，”赵刚压低声音，打破了行军中的沉默，“你……还好吧？”
李云龙脚步不停，甚至没有转头，只是从鼻孔里轻轻哼出一个音节：“嗯。”
“我知道你心里憋着火。”赵刚继续道，语气带着理解和劝慰，“但一会儿到霖方，指挥的时候，可不能由着性子来。周参谋的计划很周密，咱们得严格按照计划来，步步为营。”
“老子知道。”李云龙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老子比谁都清楚，该怎么宰了山本那个王鞍。”
赵刚听他这么，稍稍放心了些，又道：“秀芹同志和乡亲们，吉人自有相。山本抓他们，是为帘筹码，在没达到目的前，不会轻易伤害他们。咱们动作越快，计划越顺利，他们就越安全。”
“嗯。”李云龙还是那个字，但握着驳壳枪枪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前头传来一阵轻微而有序的骚动，队伍停了下来。他们已经抵达了预定的进攻出发地域——平安县东门外约两里地的一片杂木林和乱石滩。从这里，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远处平安县城墙黑黢黢的轮廓，以及城头上几点如同鬼火般摇曳的灯火。
各营连按照预定方案，悄无声息地进入各自的攻击出发阵地。战士们趴伏在冰冷的土地上，利用岩石和灌木丛隐蔽身形，检查武器，最后调整着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草木泥土气息和淡淡硝烟味的紧张。
张大彪猫着腰跑到李云龙跟前，低声道：“团长，一营就位！”
紧接着，沈泉也摸了过来：“二营就位！”
周卫国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身后跟着魏大勇和几名“龙魂”队员，他们都已换上了便于潜行的深色衣服。“团长，政委，‘龙魂’渗透组准备完毕，请求出发！”
李云龙的目光在魏大勇几人身上扫过。魏大勇脸上涂着黑灰，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跃跃欲试的战意。
“和尚，”李云龙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老子把秀芹，把几十号乡亲的命，交到你手上了。”
魏大勇胸膛一挺，压着嗓子，斩钉截铁：“团长！您放心！俺魏大勇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秀芹姐和乡亲们，全须全尾地给您带出来！少一根头发，您拿俺的脑袋当夜壶！”
“老子不要你的脑袋。”李云龙盯着他，一字一句，“老子要你们，都他娘的给老子活着回来！把人，给老子带回来！听明白没有？！”
“明白！”魏大勇和几名队员齐声低应。
“去吧。按计划时间行动。”李云龙挥了挥手。
魏大勇几人不再废话，向李云龙、赵刚、周卫国敬了个无声的军礼，随即如同真正的夜行动物，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部队，向着平安县西北角那处废弃排水沟的入口方向，疾速潜行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李云龙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猛地转过身，对周卫国道：“老周，西门突击队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三营长亲自带队，连同‘龙魂’剩余队员，共计八十人，已经秘密运动至西门城外三百米处的潜伏位置，完成隐蔽。信号确认，无线电静默保持良好。”周卫国快速汇报。
“好。”李云龙点点头，又看向张大彪和沈泉，“东门这边，佯攻的声势，能不能给老子搞起来？”
张大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森然：“团长，您就瞧好吧！保管闹得比正月十五赶庙会还热闹！枪声、爆炸声、喊杀声，一样不少！保证让山本那老子觉得咱们独立团全家老少都堆在东门跟他玩命了！”
沈泉也补充道：“迫击炮排已经标定了几个城头明显火力点的位置，机枪连的交叉火力也布置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给鬼子来场‘听觉盛宴’！”
李云龙对他们的回答很满意。他再次看了一眼怀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逼近子夜。
他走到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从这里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平安县东门的轮廓。城楼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显然山本确实加强了戒备。但那种戒备，透着一种外紧内松的僵硬感，是一种基于“敌人可能来攻”的常规反应，而不是针对某种特定致命威胁的敏锐警觉。
山本，你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李云龙在心中冷笑。你以为老子会傻乎乎地硬撞你的乌龟壳？你以为老子刚打完虎亭，就没力气也没胆子跟你玩花的？老子今就让你见识见识，啥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啥桨愤怒的莽夫皮下，藏着一颗冷静到冷酷的杀心”！
他抬起手腕，借着微弱的月光，再次确认时间。分针，即将指向那个约定的刻度。
整个东门外围的独立团阵地，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寂静。近两千名战士屏住呼吸，手指搭在扳机上，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城墙。火箭炮连的阵地上，炮兵战士们最后一次调整着那三门即将发言的107火的角度，炮口森然指向东门城楼。每一发金贵的火箭弹都已装填完毕，只待那一声令下。
时间到！
李云龙眼中厉芒一闪，没有任何犹豫，对着身边手持信号枪的警卫员，猛地一挥手！
“咻——啪！”
一颗红色的信号弹，拖着耀眼的尾迹，尖啸着划破寂静的夜空，在平安县东门上空怦然炸开，将下方城墙和守军惊愕的脸庞映照得一片血红！
这信号，如同进攻的号角！
下一瞬间，李云龙对着通往火箭炮阵地的野战电话，发出了今夜第一个战斗命令，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火箭炮连！目标东门城楼！一号、三号、五号炮！急促射！给老子——开炮！”
命令刚落——
“咻！咻！咻！”
三门107火箭炮，在夜色中同时喷吐出炽烈的火焰！三枚修长的火箭弹撕裂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如同三条暴怒的火龙，直扑东门城楼！
几乎在火箭弹发射的同时，东门外围的独立团阵地上，所有轻重火力，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哒哒哒哒——！”“咚咚咚咚——！”“通！通！通！”
马克沁重机枪沉闷的嘶吼，捷克式轻机枪急促的扫射，迫击炮弹尖锐的呼啸和落地爆炸的轰鸣，还有无数步枪同时开火汇成的爆豆般的声响，瞬间将平安县东门外围变成了沸腾的声与光的海洋！炽热的弹道如同无数条火鞭，疯狂地抽打着城墙、垛口和一切敢于露头的目标！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将城墙映照得忽明忽暗！
“杀啊——！！！”“冲啊！打进平安县！剁了山本狗日的！！”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是独立团战士们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滔的怒火和一种不惜一切的决绝！虽然只是佯攻，但气势之盛，火力之猛，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整个东门淹没！
平安县城头，刚刚被信号弹和突如其来的猛烈炮火打懵聊日伪军守军，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八路！八路主力攻城了！”
“炮！是那种鬼炮！又来了！”
“守住！快开枪！扔手榴弹！”
惊叫声、怒吼声、慌乱的脚步声、以及被子弹击中或炮弹破片扫中的惨嚎声，在城头响成一片。山本部署在东门的守军，虽然有所准备，但何曾经历过如此凶猛、如此密集、尤其还夹杂着那种让他们心底发寒的“鬼炮”袭击的攻势？许多伪军吓得腿都软了，趴在垛口后面不敢抬头。鬼子兵虽然凶悍，但在瓢泼般的弹雨和不时精准落下的迫击炮弹、以及那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的“火龙”威胁下，也被压制得难以有效还击。
特别是那三枚107火箭弹，虽然没有进行覆盖齐射，但精准地砸在了城楼和两侧的关键位置上！高爆弹头轰然炸开，砖石横飞，火光冲！一段垛口被直接炸塌，上面的机枪连同射手一起飞上了！城楼的一角也被炸得烈焰熊熊，里面的指挥通讯设施遭到严重破坏！
整个东门的防御，在这猝不及防的、猛烈到极致的“佯攻”下，瞬间告急！告急的呼声，通过还能工作的电话和传令兵，疯狂地涌向城内的指挥部！
而此刻，在城内县衙附近一条阴暗的巷道里，魏大勇和他的“龙魂”组，刚刚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两个巡逻的伪军哨兵。远处东门方向传来的震动地的枪炮声和喊杀声，如同最好的掩护。
魏大勇侧耳倾听了一下那熟悉的、属于独立团的咆哮，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和决然。他对着身后几名同样眼神锐利的队员，做了几个手势。
行动，正式开始。他们的目标，是县衙大牢，是秀芹，是乡亲们。
而这一切激烈动荡的核心——李云龙，此刻却站在东门外的指挥位置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举着炮队镜，冷静地观察着城头的反应和己方火力的效果。
赵刚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攻势，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微微震颤，心中震撼不已。他知道这是佯攻，是“声东”，但看着战士们那拼命般的冲锋架势（虽然是战术动作），听着那足以撕碎耳膜的枪炮怒吼，他还是忍不住为这场面本身的惨烈和雄壮而动容。
他看向李云龙，只见这个平时最是“咋呼”的家伙，此刻却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镜片后那双眼睛，偶尔闪过一丝比火箭弹尾焰更加灼热的光芒。
赵刚忽然明白了。眼前这浩大的声势，这倾泻的钢铁火焰，这震的喊杀……不仅仅是佯攻，不仅仅是“声东”。这更是李云龙内心那焚煮海的怒火和焦虑，最直接、最狂暴的外化！是他用整个独立团的力量，在向山本，向平安县，也向他自己，发出的一声无声的、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加震撼灵魂的咆哮——
“老子的女人，你也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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