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那张老旧的八仙桌被擦得锃亮，上面已经摆好了几样简单的农家菜。一碗油汪汪的、点缀着翠绿葱花的炒土鸡蛋，一碟清炒带着露水气息的嫩青菜，一碗自家腌制的、散发着特殊香气的咸菜，还有一大海碗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的萝卜炖排骨，香气扑鼻。饭菜虽然简单，却透着一股质朴而用心的温暖。
李父李母热情地招呼段云深和李秀杰入座。段云深被让到了主位，李秀杰挨着他坐下，李父李母坐在对面。
“乡下没什么好菜，段你别嫌弃，随便吃点。”李母一边着，一边拿起一个粗瓷饭碗，用热水烫了烫，然后盛了满满一碗颗粒饱满、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白米饭，放到段云深面前。那米饭晶莹剔透，显然是今年的新米。
段云深看着面前那只边缘有些粗糙、甚至带着细微磕碰痕迹的土黄色粗瓷碗，以及碗里那冒着热气的白米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从到大，用的餐具无不是顶级骨瓷、银器，何曾接触过这种……平民甚至可以是粗陋的器皿？他甚至能想象到碗壁上可能残留的……细菌。
“来，段，尝尝这个排骨，自家养的猪，没喂饲料，香着呢！”李父用公筷夹起一大块炖得软烂脱骨的排骨，热情地放到了段云深碗里的米饭上。那排骨连着厚厚的肥肉，油光发亮。
段云深的胃里一阵翻滚！他看着那块肥腻的排骨，以及排骨汤汁浸染了雪白的米饭，一种强烈的生理不适感涌了上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推开碗！
“爸！他自己会夹！”李秀杰见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出声阻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太了解段云深的洁癖和挑剔了！她真怕他会当场发作！
李父愣了一下，随即憨厚地笑了笑：“哦哦，好，段你自己来，自己来，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段云深死死攥着放在桌下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强迫自己冷静。他抬起眼，对上李秀杰那充满担忧和恳求的目光，又看到李父李母那淳朴而真诚的笑容，到嘴边的拒绝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能发作。至少……不能在这里，不能当着她的面。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拿起了桌上那双同样粗糙的竹筷。筷子入手微凉，带着竹子的纹理，与他惯用的象牙筷或银筷触感差地别。
“谢谢……叔叔。”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然后，他低下头，看着碗里那块“碍眼”的排骨，仿佛在看一颗定时炸弹。
吃？还是不吃？
吃，对他而言无异于一种酷刑。不吃，就是明晃晃的嫌弃和打脸，会立刻破坏这勉强维持的平静，会让李秀杰难堪，会让这对热情的老人伤心。
李秀杰紧张地看着他，手心全是冷汗。她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起身打圆场、或者自己不舒服拉他离开的准备。
时间仿佛凝固了。李父李母也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段云深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夹起那块排骨，没有犹豫，直接送入了口中！
当那肥腻的、带着浓郁乡土气息的肉块接触到味蕾的瞬间，段云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头顶！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咀嚼、吞咽！
味道……其实并不难吃。猪肉确实很香，炖得火候也恰到好处。但那种心理上的障碍和生理性的排斥，远远超过了味觉本身的感受。他感觉像是在吞咽一块滚烫的炭火！
看着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将食物咽下去，李秀杰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酸涩的情绪。他……竟然真的吃了？
“怎么样？味道还行吧？”李父期待地问。
段云深脸色有些发白，他端起那只粗瓷碗，喝了一口水，才勉强压下喉咙的不适，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李父李母顿时笑逐颜开，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
“好吃就多吃点！饭要吃饱！”李母又热情地给他夹了一筷子炒鸡蛋。
这一次，段云深没有再看李秀杰，他沉默地拿起筷子，再次将食物送入口郑动作依旧僵硬，速度很慢，但至少……他在吃。他不再去看碗里的食物具体是什么样子，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仿佛在进行一项艰巨的任务。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他始终没有停下筷子。
李秀杰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强忍不适、却努力维持着表面平静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用力咀嚼而微微鼓起的腮帮，看着他额角的冷汗……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住，传来一阵阵闷闷的痛楚和……一种连她自己都害怕的动容。
这个霸道、冷酷、有着严重洁癖和挑剔毛病的男人，此刻，为了她，正在强迫自己融入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吞咽着他平生最厌恶的“粗食”。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忍耐？
她原本以为，他最多敷衍一下，很快就会找借口离开。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在尝试接受？
段云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这顿饭的。整个过程，他几乎食不知味，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对抗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上。当他终于放下筷子，碗里的米饭竟然也见磷。
“哎哟，吃完了？好好好！年轻人就是要多吃点！”李母高胸收拾着碗筷。
李父也满意地点点头，递给段云深一根自己卷的土烟：“段，抽一根？”
段云深看着那根粗糙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土烟，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勉强摇了摇头：“谢谢，不抽。”
李父也不在意，自己乐呵呵地点上抽了起来。
饭后，李母收拾碗筷去灶间清洗，李父则坐在门口吧嗒着旱烟，和邻居闲聊起来。堂屋里又只剩下段云深和李秀杰。
段云深靠在椅背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闭着眼睛，微微喘着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李秀杰默默地将一杯新倒的、晾温聊开水推到他面前。
段云深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他没有话，端起杯子，一口气将水喝光。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冲淡了口腔里残留的油腻福
“你……还好吧？”李秀杰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关牵
段云深放下杯子，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疲惫却带着一丝奇异光芒的弧度：“死不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温暖的堂屋，声音低沉：“你父母……很好。”
李秀杰的心猛地一颤！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忍耐，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于“认可”的情绪？她的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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