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九的清晨,雾气像层薄纱罩着镇子,葡萄架上的竹竿沾着露水,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银。许娇莲蹲在绣房门口,正用抹布擦新做好的花梨木绣架,木头的温润混着抹布的潮气,在掌心漫开,舒服得很。
“娘,兔子灯晾干了没?”悦悦穿着红棉袄,举着根细竹竿跑过来,竹竿顶端绑着个风车,是仲老二昨儿刻的,风一吹就“呼呼”转,带起她鬓角的碎发。
“早晾干了,在屋里呢。”许娇莲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心点跑,地上滑。”她往绣房里瞅,仲老二正坐在几案旁,给几案的边角打蜡,蜂蜡的香味混着木头的香,飘得满院都是。
“二哥,庙会的灯笼够不够?”许娇莲喊了声,“张嫂她家柱子也想要个,我再糊个老虎灯吧?”
仲老二抬头,额头上沾着点蜡屑,灰布棉袄的袖子卷着,露出结实的臂:“够,我再扎个架子就校”他放下蜡布,往悦悦手里塞了个刚刻好的木蜻蜓,“拿着玩,别总缠着你娘。”
悦悦举着木蜻蜓往院外跑,红棉袄的影子在雾里晃,像团跳动的火苗。许娇莲看着她的背影笑,转身进了绣房,拿起针线笸箩,打算把那幅“富贵牡丹”绣完。银针穿过布面,丝线在花梨木绣架上绕出个巧的结,动作熟稔得像在跟老伙计打招呼。
仲老二扎老虎灯架时,许二爷扛着捆细竹条进来了,黑布褂子上沾着草屑,是刚从后山坡割的。“我听你要扎老虎灯?”他把竹条往地上一放,粗声粗气地喊,“我这竹条软和,扎出来的老虎耳朵能耷拉着,比直挺挺的俊!”
“爷来得正好。”仲老二笑着接话,“我正愁扎不好老虎的爪子,您给参谋参谋。”
许二爷蹲下来,拿起竹条比划:“老虎爪子得往外撇,透着股凶劲,不然像猫爪子。”他手巧,三两下就把竹条弯出个爪子的形状,“你看,这样才对,镇宅!”
两人凑在起扎灯架,竹条的“噼啪”声混着许二爷的大嗓门,把雾里的潮气都驱散了些。许娇莲坐在绣架前,听着院里的动静,手里的银针走得更顺了,牡丹的花瓣在布上慢慢舒展,像真要开出花来。
晌午雾气散了,日头暖洋洋地照下来,悦悦带着张嫂家的柱子跑进来,两人手里都攥着把野菊花,是在村头摘的,黄灿灿的,沾着露水。“娘,给你戴!”悦悦踮着脚,把菊花往许娇莲鬓边插,花瓣的凉意在皮肤上漫开,舒服得很。
“真好看。”仲老二恰好走进来,手里拿着扎好的老虎灯架,看见许娇莲鬓边的菊花,眼睛亮了亮,“像画里的人。”
许娇莲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日头晒透的,赶紧把菊花摘下来,往悦悦手里塞:“给柱子哥戴,柱子哥戴好看。”
柱子咧着嘴笑,任由悦悦把菊花往他头上插,蓝布褂子上沾的草屑掉在地上,混着露水的潮气,透着股野趣。张嫂随后进来,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刚蒸的枣馍,热气腾腾的:“我闻着你家绣房有香味,就知道是莲儿在做活。”
“张嫂快进来坐。”许娇莲往屋里让,“刚沏的花茶,尝尝。”
张嫂坐在绣架旁的马扎上,看着那幅快绣好的“富贵牡丹”,眼睛瞪得溜圆:“哎哟,这牡丹绣得跟真的似的!莲儿,你这手艺,不去县里开个绣坊可惜了。”
“就是瞎绣,哪能跟县里的比。”许娇莲给她倒了杯花茶,茶里飘着朵野菊花,是悦悦刚摘的,“张嫂今儿来,是柱子要老虎灯吧?我这就糊,保证比兔子灯还威风。”
“不光是灯的事。”张嫂喝了口茶,压低声音,“前儿我去县里赶集,见布庄新到了批云锦,水红色的,上面织着金线,做嫁衣最合适。我想着……”
“张嫂!”许娇莲赶紧打断她,脸热得像揣了个炭炉,“灯呢,您咋扯这个。”
仲老二在院里听见,扎灯架的手顿了顿,竹条“啪”地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假装摆弄,耳根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许二爷看在眼里,嘿嘿直笑,故意大声:“云锦好啊,比缎子结实,做件嫁衣能穿一辈子!”
“爷!”许娇莲嗔怪地喊了声,拿起块红布往老虎灯架上糊,手却有点抖,针脚歪歪扭扭的。
张嫂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你看你二哥对你多上心,绣架是花梨木的,几案是打蜡的,连你绣活计的光线都算计着,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悦悦和柱子在院里玩木蜻蜓,听见这话,举着蜻蜓跑进来:“娘,啥是嫁衣?是不是像戏文里新娘子穿的红衣裳?”
“孩子家别问这个。”许娇莲的脸更红了,往她手里塞了块枣馍,“快吃你的。”
仲老二这时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刚刻好的木梳,梳背上雕着对鸳鸯,是用红松木刻的,颜色红得像团火:“张嫂,您看这梳子咋样?前儿听您要给柱子他姐做嫁妆,这个送她吧。”
“哎哟,这鸳鸯刻得真俊!”张嫂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老二有心了,比镇上买的银梳还体面。”她把梳子往许娇莲手里塞,“你收着,这物件吉利。”
许娇莲的指尖碰着木梳,红松木的温热混着仲老二的体温,像股暖流往心里淌。她赶紧把梳子往针线笸箩里塞,声:“我哪用得上这个。”
“咋用不上?”许二爷凑过来看热闹,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等你和老二办事,不就用上了?”
院里的笑声差点掀了屋顶,悦悦举着木蜻蜓问:“办事?是不是像舅公喝喜酒那样,有肉包子吃?”
“有!管够!”许二爷拍着胸脯,惹得大伙直笑。
张嫂要走时,老虎灯已经糊好了,红布面,黑条纹,眼睛是用墨画的,透着股凶劲,看着就威风。柱子抱着灯,笑得合不拢嘴:“谢谢莲儿婶!谢谢仲二叔!”
“拿着玩吧,”仲老二往他手里塞了把糖,“庙会那提着灯去,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送走张嫂,院里顿时安静下来。悦悦和柱子去村头玩了,许二爷扛着竹条去修水车,绣房里只剩下许娇莲和仲老二,蜂蜡的香味在空气里漫,稠得像化不开的蜜。
“那梳子……”仲老二挠了挠头,声音有点哑,“我就是随便刻的,你别往心里去。”
“嗯。”许娇莲低头绣着牡丹,银针却扎偏了,戳在指头上,冒出个红点。
仲老二赶紧凑过来,抓起她的手就往嘴里含,温热的气息裹着指尖,像被火烫了似的。许娇莲猛地抽回手,脸红得像老虎灯的布面,心跳得“咚咚”响,震得耳朵都嗡文。
“我……我去烧点水。”仲老二转身就往灶房跑,灰布棉袄的下摆扫过门槛,差点绊倒。
许娇莲坐在绣架前,摸着指尖的温度,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乱撞。窗外的日头爬到了头顶,葡萄架的影子在地上缩成团,像个没出口的秘密。她看着绣布上的牡丹,突然觉得,这大年初九的日头,比往常年都暖,连风里都带着点甜,像那对藏在针线笸箩里的鸳鸯,悄悄等着花开,等着月圆。
下午,仲老二没再提上午的事,只是闷头给老虎灯装蜡烛底座,动作却格外心,像在摆弄件稀世珍宝。许娇莲坐在绣架旁,把那幅“富贵牡丹”绣完了,最后一针落下时,她轻轻舒了口气,像完成了件大事。
“绣好了?”仲老二凑过来看,眼睛里的光闪闪的,“真好看,比画谱上的还俊。”
“等装裱好,挂在绣房墙上。”许娇莲叠起绣布,声音软软的,“你做的绣架,配这幅花正好。”
仲老二没话,只是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像个得了糖的孩子。悦悦这时跑回来,红棉袄上沾着草屑,手里举着串野山楂,是在山里摘的,红得像玛瑙:“娘,二哥,吃山楂!酸溜溜的!”
许娇莲接过山楂,咬了口,酸得直皱眉,心里却甜得发颤。仲老二也拿起颗,慢慢嚼着,山楂的酸混着心里的甜,在舌尖漫开,不出的滋味。
日头偏西时,雾气又起来了,比早上的厚,把远处的屋顶都罩得模模糊糊。许娇莲站在绣房门口,看着仲老二把灯笼挂在葡萄架上,兔子灯和老虎灯并排晃,红通通的,像两颗心在跳。
“庙会那,就提着这两个灯去。”仲老二的声音在雾里飘,有点发颤,“让悦悦在前面跑,咱在后面跟着。”
“嗯。”许娇莲应着,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肩膀,能感觉到他棉袄下的体温,暖得很。
雾气里,葡萄架的竹竿影影绰绰,像幅水墨画。远处传来许二爷的大嗓门,喊着让他们去吃晚饭,声音裹着雾气,软乎乎的。许娇莲突然觉得,这大年初九的傍晚,连等待都变得像含着颗糖,慢慢化在心里,甜得人想眯起眼。
往后的日子还长,庙会的打铁花还没看,嫁衣的云锦还没扯,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那个举着木蜻蜓跑的身影,哪怕只是站在雾里看着两盏灯笼晃,都觉得日子像幅绣不完的画,针脚里缠着暖,线头上绕着甜,慢慢铺展开来,满是盼头。
晚饭时,悦悦举着木蜻蜓问:“娘,庙会有卖的吗?像云一样的那种。”
“有,”许娇莲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让你二哥给你买最大的。”
仲老二看着她们笑,往许娇莲碗里夹了块她爱吃的粉蒸肉,筷子碰着碗沿,发出“叮”的轻响,像在心里敲了下。灶间的灯火黄澄澄的,映着三饶影子,在墙上挨得紧紧的,像幅剪不断的窗花,透着光,带着暖,把这大年初九的夜,烘得热热乎乎,甜甜蜜蜜的。
大年初十的晨光,像掺了蜜的水,懒洋洋地淌进窗棂。许娇莲正坐在绣房的花梨木绣架前,给那幅“富贵牡丹”锁边。银线在布面游走,留下细密的纹路,像给花朵镶了圈月光。
“娘,二哥在扎走马灯呢!”悦悦举着个纸糊的风车冲进来,红棉袄的带子松了半截,露出里面绣着鸭子的肚兜。她的手里还攥着半截蜡烛头,是昨儿剩下的,打算给走马灯当烛芯。
许娇莲放下针线,帮她系好棉袄带子:“让你二哥心点,别扎着手。”她往院里望,见仲老二蹲在葡萄架下,正用细竹条扎走马灯的架子,灰布棉袄的后背沾着些竹屑,侧脸在晨光里透着股认真的俊。
“他才不会扎着手呢。”悦悦撇撇嘴,跑到院门口又回头,“娘,等会儿走马灯转起来,你要站在灯影里,影子会跳舞!”
许娇莲笑了,指尖捻着银线往回走。绣房的几案上,放着仲老二昨儿刻好的镜架,紫檀木的,上面雕着缠枝莲,正好配张嫂的那面菱花镜。她拿起镜架摩挲,木头的凉滑混着淡淡的蜡香,心里像被晨露浸过,润得很。
院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跟着是悦悦的惊呼。许娇莲赶紧跑出去,见走马灯的竹架散了架,仲老二正蹲在地上捡竹条,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咋了这是?”她蹲下来帮忙,指尖碰着他的手背,带着点竹条的潮气。
“想扎个双层的,没扎稳。”仲老二的声音有点闷,捡起根竹条比划,“这样转起来能映出两层花,比单层的好看。”
悦悦举着根竹条,学着他的样子往架子上绑:“我帮二哥扶着,肯定掉不了!”
仲老二看着她认真的脸,突然笑了,往她嘴里塞了颗糖:“好,咱父女俩一起扎,保证比庙会上的还花哨。”
许娇莲坐在马扎上,看着他们一人一孩凑在起摆弄竹条,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葡萄架的竹竿影里,像幅活的画。她忽然想起前儿张嫂的云锦,水红色的,织着金线,若是穿在身上,站在走马灯的光影里,影子会不会也像朵会动的牡丹?
风穿过葡萄架,带着点融雪的湿意。仲老二扎稳了最后一根竹条,抬头时正好撞见她的目光,两人都愣了愣,又慌忙移开,像被晨露烫了似的。
走马灯的架子渐渐成形,竹骨撑着,透着股灵巧的劲儿。悦悦举着它在院里跑,喊着“转起来喽”,红棉袄的影子在地上晃,像团跳动的火苗。
许娇莲望着那团红,心里突然踏实得很。管它双层还是单层,管它云锦还是粗布,只要这院里的灯常亮,身边的人常笑,日子就会像走马灯似的,转出一圈圈的暖,一圈圈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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