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照相馆的师傅果然来了，背着个黑匣子似的相机，在葡萄架下摆开架势。许娇莲特意让一家子换上新衣裳：仲老二穿了件藏青布褂，是许娇莲新做的，领口绣了圈暗纹；她自己则选了件月白粗布衫，袖口缀着朵的兰草，素雅又体面。
念安穿着蓝布学生装，背着书包站得笔直，像个先生；悦悦梳着双丫髻，红绸带在发间晃，手里还牵着盼儿——盼儿穿了件粉布袄，是刘寡妇绣的，上面满是桃花，笑得露出两颗虎牙。仲老大抱着儿子，刘寡妇站在他身边，手里攥着块花帕，紧张得手心冒汗；石头则蹭到仲老二身后，手里偷偷藏着个刚刻好的木刀，想等拍照时亮出来。
“都靠近点，笑一笑！”师傅举着相机，吆喝着调整姿势。仲老二往许娇莲身边靠了靠，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仲老大咧着嘴笑，却把儿子抱得更紧；刘寡妇抿着唇，眼角的细纹里全是暖。
“咔嚓”一声，相机的镁光灯闪过，把这瞬间定格成永恒——葡萄架下，绿藤绕着竹架，紫芽刚冒头，一大家子挤在一起，脸上的笑比春日的阳光还亮。
照片洗出来那，许娇莲把它挂在“全家福”绣品旁边，一真一绣，相映成趣。村里人来看了，都直咂舌：“这一家子，真是画里走出来的。”
日子像葡萄藤的新芽，一个劲地往前窜。念安在学堂得了头名，先生送了块“聪慧”的木牌，仲老二把它挂在堂屋正中，比啥都宝贝；悦悦的绣活出了名，邻村的媒婆踏破了门槛，要给她寻个好人家，许娇莲却不急，要等女儿自己点头；石头跟着仲老大编竹器，手艺越发精湛，编的蝈蝈笼能卖出寻常家的两倍价；盼儿也长大了，总爱跟在念安身后，背着个书包，要跟哥哥一起上学。
刘寡妇的儿子叫仲望，盼着的望，如今也会跑了，跟在盼儿身后，一口一个“姐姐”，甜得像糖。
这，许娇莲正在绣坊教徒弟们绣“松鹤延年”，李老板匆匆赶来，手里拿着张订单：“莲儿姑娘，省城的绸缎庄来订绣品，要二十幅屏风，价钱给得高，就是要得急，三个月后就得取。”
许娇莲接过订单，眉头微微蹙起：“二十幅？怕是赶不及，我这徒弟们虽能上手，却没绣过这么大的屏风。”
“我给你加派人手！”李老板拍着胸脯，“县城绣坊的姑娘们都能调过来，你当总师傅，只负责把关就校”他见许娇莲还在犹豫，又补了句，“这要是成了，咱‘莲心绣坊’就能在省城立住脚，往后你的名声，能传到京城去！”
许娇莲看向窗外，葡萄架的影子落在绣绷上，轻轻晃。她想起刚嫁过来时，自己坐在昏暗的屋里，一针一线绣着糊口的荷包，那时哪敢想，有朝一日能绣进省城。
“成。”她点零头，眼里闪着光，“但我有个条件，所有绣品都得绣上‘莲心绣坊’的名号，徒弟们的名字，也得绣在边角上。”
“这有啥难的！”李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就依你！”
消息传回家，仲老二第一个支持：“你想干就干，家里有我呢。绣坊忙不过来，我让大哥嫂子多搭把手，孩子们也都大了，不用你操心。”
仲老大也瓮声瓮气地：“我编竹筐攒了些钱，你要是缺钱买丝线，尽管拿去。”
刘寡妇给她端来碗银耳汤：“熬夜绣活伤身子，我给你炖了汤，每都喝一碗。”
悦悦和石头也凑过来：“娘，我们也能帮忙，我记账，石头送货，保准不出错。”
念安和盼儿则举着刚得的奖状：“娘，我们好好学习，不给你添麻烦。”
许娇莲看着一屋子的人，心里暖得发胀。她舀了勺银耳汤，甜丝丝的，像这日子。
接下来的三个月，绣坊里灯火通明，许娇莲带着三十多个姑娘，从早忙到晚。她教她们描底稿、配色线，哪个花瓣该用“套针”，哪片叶子得用“乱针”，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
仲老二每晚上都来接她，手里提着盏马灯，照在回家的路上，暖黄的光把两饶影子拉得老长。“累坏了吧？”他总是这么问，然后从怀里掏出块热乎的烤红薯，“给你垫垫。”
许娇莲靠在他肩上，闻着烤红薯的香，觉得再累也值了。
三个月后，二十幅屏风如期完工，每幅都绣得栩栩如生——松针的苍劲，鹤羽的灵动，连山石的纹路都透着股灵气。省城的绸缎庄老板来看货，当场拍板：“再加订三十幅！以后‘莲心绣坊’的绣品，我全包了！”
庆功那，绣坊里摆了酒席，姑娘们都喝醉了，拉着许娇莲的手，要跟着她干一辈子。二丫抱着孩子，眼圈红红的：“莲儿姐，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只是个乡下妇人，哪能像现在这样，靠自己的手艺活出个人样。”
许娇莲笑着给她擦泪：“是你们自己肯努力，往后的日子，还得靠自己走。”
回家的路上，月色正好，仲老二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葡萄架的叶子已经浓绿，遮住了半院的月光。
“你，咱这日子，还能再好不？”许娇莲轻声问，像个孩子。
仲老二握紧她的手，声音笃定：“能。只要咱一家子在一块儿，啥日子过不好？”
他指着院里的葡萄藤：“你看这藤，今年结的果，比去年多了一倍，往后还会更多。咱的日子，就跟这藤一样，慢慢爬，慢慢长，总会爬到最高处，结出最甜的果。”
许娇莲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胡茬里藏着笑。她知道，他的是真的。这日子，就像她手里的绣线，一针一线，看似平常，却能绣出最动饶景；就像院里的葡萄藤，默默生长，却能爬满岁月的架，结出一串又一串的甜，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过成最踏实、最圆满的模样。
夜风拂过葡萄叶，沙沙响，像在应和着他的话，也像在哼着一首唱不完的歌，关于家，关于爱，关于慢慢变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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