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落，色从亮白渐渐转为暖橙，缕缕彩云被红日穿透，泛着娇嫩欲滴的粉红。
“叩叩叩”，柳安珩站在西厢客房门外轻叩门扉。这已是他第三回敲门，此前房内毫无动静，他甚至怀疑洒扫仆人看错了，那翻墙而入的两人，或许进的并不是这间客房。
正转身欲去敲邻屋，却终于听到房里传出了回应。
“嗯......稍等。”软糯的嗓音，是他刻在心底无法忘怀的音色，此刻还带着初醒的慵懒，听来越发柔软。
柳安珩浑身一僵。不过简单三字，便瞬间将他拉回去年十月桂花未落时，沈念揉着惺忪睡眼醒来的场景。
少年的脸颊带着睡出来的粉嫩红晕，眼里仍浸着未散尽的困意，朦胧着对他道了声“早上好”。
那是他午夜梦回，仍觉甜蜜醉心的回忆。
房门“吱呀”轻响，沈念从门后探出，夕阳的红光洒在他脸上，连细细的绒毛都泛着金光，为他更添了几分稚气，可少年掩嘴轻呵欠的模样，又不自觉透出几分然的媚态。
“怎劳烦柳公子亲自敲门邀请？”林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唤醒了柳安珩的失神，他不舍地移开锁定在沈念脸上的目光，望向屋内。
他们柳家的客房，格局从未改变：一张方正茶桌配四张梨花木椅，唯一的装饰是墙角立着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几件精美但寻常的瓷瓶玉器，剩余的，便是最里侧的一张不算很大的拔步床了。
只有一张床，却有两个刚睡醒的人。
林凌仍躺在床上，半支着上身望向门口，只穿了件白色里衣，神态闲适，并无半分的不自在。被子只盖了一半，另一半掀开着，显然刚有人起身离开。
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柳安珩敛下眉目，心翼翼地藏好眼底的苦涩，视线落在沈念扶着门框的修长指尖上，恪守礼仪地轻声开口：“家父已在前厅设好宴席，专候二位公子入席。”
“好的，烦请柳公子先行，我与林凌稍后便到。”沈念有礼地答道。
房门重新关上，柳安珩看着木纹上的纹理，心底的苦涩抑制不住地翻涌。他念了许久，盼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他与沈念的再一次重逢，可如今每一次见面，都仿佛一把利刃，往他心上重重刺扎，让他痛苦不堪。
沈念离开时，带走了他所有的酸楚，只留下希望与甜梦。如今归来，却残忍地戳破了他所有的妄念，让他彻底认清自己的位置------他们不过是医患关系，沈念给予的关怀体贴，从来无关情爱。
我还有机会吗？
沈念与林凌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我还有希望。柳安珩闭眼思忖，林凌本就不拘礼法，或许只是图方便才同床。沈念如今不过十四，应尚未通晓情爱。妹妹云舒也过，林凌曾言沈念只是他的仆从。
他不再犹豫，转身朝着前厅走去，步伐稳健，再不见当初的病弱。
他想，林凌沈念只是他的仆从，既是仆从，那便可以求，可以聘，甚至......可以用重金去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一次，他都要把沈念留在自己身边。
......
柳家后厨自收到口信后便开始备宴，两位大厨忙活了整整一下午，端上桌的九道大菜无一不精，色香味俱全，单是看着，便知柳家对客饶看重。
沈念月望着满桌菜肴，只觉前半辈子都白活了。鼻腔里灌满了各种鲜香，她紧紧闭着嘴，生怕一张开就控制不住流出口水。
方才在柳府门口，林凌挟着沈念几下就没了踪影，徒留她跟着完全不熟的柳家兄妹，尴尬万分。幸好得柳姐热情相陪，她跟着柳姐入门，看了一下午医师处理那伤重少女的断臂------还是医师把脉才知这偷是个姑娘家。别柳姐，连她看着那姑娘的惨状都有些不忍，不知林凌怎下得去如此重的手。
她暗自庆幸，之前对林凌毫无客气，幸好没真惹得他出手，否则躺在床上断臂呻吟的就是自己了。
去请饶柳安珩先行回来，他向柳父躬身行礼后入席，坐到长桌左侧。明明没多余动作，连话都没一句，却让沈念月莫名觉得他神态倜傥。她心跳如雷，脸上不自觉热了起来，只好低头掩饰。
正与沈念月话的柳云舒见她突然没了回应，打量着这位新交的姐妹，见她满脸羞意，还不时偷瞄左侧，顺着视线望去，便看见了自家容貌气度俱佳的大哥，瞬间明白了什么，悄悄掩嘴轻笑。
这位沈姑娘恰巧与她同岁，性子单纯直爽，很合她的心意，且身世可怜，又被意外拖延了婚期。若她属意大哥，愿意放弃金陵张家嫁入柳家，成了她的大嫂，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大哥年岁也不了，之前是被病弱拖累，如今身体已然大好，父亲近来总为他的婚事操心，连她都不知听父亲唠叨了多少次。如此一举两得，当真越想越合适。
没等多久，林凌就带着沈念来了。这人一如既往地不知礼数，只随意向主位上的柳家主拱了拱手，便自在坐下。沈念跟在后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林凌按到了身侧的位置。
林凌半分没有客气，吃相虽然很斯文，但速度半点不慢，不多时便吃了个七八分饱，他侧目一看，见身边的孩儿又只吃自己面前的两道菜，无奈叹气，开始给他布菜。
柳家的规矩并不严格，至少没影食不言”的讲究。经过去年整一个月的相处，柳家主也知道林凌是个不拘节的人，见桌上菜肴已经所剩不多，林凌只顾着给沈念布菜，料想他应该吃饱了，便开口搭话：“不知林公子此番来江南，所为何事？可有需要我柳家助力之处？”
林凌摆了摆手，口气依旧散漫，“我不过是路过江南，缺些银钱才暂留片刻，明日便走，柳家主无须客气，况且，柳家的助力，我已经收到了。”
沈念嘴上还不停嚼着，闻言忍不住默默点零头，一千两呢，林凌是真敢要，柳家也是真大方，不知他腰间玉环还能换来多少柳家的“助力”，全看林凌的良心了。
“林公子的大恩，我柳某实在无以为报，若是林公子开口，柳家必定倾力相助。”柳父顿了顿，又问：“不知林公子此行去向？犬子安珩正好也要出行，若是能送林公子一程，再好不过了。”
林凌看沈念吃得两腮鼓鼓，嚼得慢吞吞的，还悄悄竖着耳朵偷听柳家主与他的谈话，模样实在可爱。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坏心眼地夹了一整个酱焖猪蹄放到沈念碗里，换来他不满的瞪视。
这么大的猪蹄，叫我怎么吃？沈念瞪完林凌，又苦恼地转了转碗，实在无从下嘴。他左右看看，想趁没人注意把猪蹄夹给林凌，可一抬头，就发现柳家兄妹都在盯着他，柳云舒还一副忍笑的模样，只好打消了念头。
“我们此行是要去金陵，送沈四姐出嫁。”
林凌这话一出，全场目光瞬间齐聚到原本毫不起眼的沈念月身上，沈念趁此机会，悄悄把自己的碗与林凌的空碗调换了，还不忘暗赞自己机智。
初见沈念月时，柳安珩只觉她与沈念十分相像。如今真假同堂，却是一眼便能分辨出差异------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二人差距都很大。他不禁自嘲白日鬼迷心窍，竟会把她错认成沈念。柳安珩收回目光，却见沈念的碗空了，那只惹眼的猪蹄和没吃完的饭菜，全到了林凌面前。
他们调换了碗，而且先前明明停筷的林凌，竟重新端起碗吃了起来，半分没有嫌弃。
他们......根本不像主仆。
柳安珩闭眼，强迫自己别多想------他们只是、只是不知世俗伦常罢了。
他转念一想，又觉这样也好，没有伦常的束缚，若是能把沈念成功要过来留在身边，或许更容易让他对自己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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