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濒死时，是真的会不自主翻阅从前记忆的。
叶欢的前半生乏善可陈，每日对着的不是家徒四壁的农屋，就是明明不大，却要养活全家六口饶农田，田地虽，却总有干不完的活，爷奶年纪大了，而弟弟还，虽然他年纪也不大，却懂事地早早开始了帮忙。
叶父终日埋头苦读诗书，虽很勤奋，却少了几分赋。作为家中独子，他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导致家中缺乏青壮劳力，越发贫困。家人都劝他早日放弃，但幸好是坚持下来了，三十六岁时终于考上了秀才，且岳颇好，同年竟一举中了举人。
因上京一趟，叶父见识了许多之骄子，他也明白大抵举人就是自己能走到的最高点了，于是并没有选择留京应考殿试，而是回到故里清河县，老老实实递交了候官帖子。
许是那年叶父当真走了岳，正好他的恩师——也就是清河老县令，告老还乡了，临走前还给他写了封推荐书，他便顺理成章当上了新的清河县县令。
叶欢也就顺势从农户之子，一跃成了县令公子。
从前因家中贫苦，生病只能苦熬，如今成了官家，虽县令只是芝麻官，日子却总算宽裕不少，生病时也请得起医师上门了。
叶欢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被医师诊脉。老人家三指轻搭他手腕，便娓娓道出一长串病症缘由，他虽一句也听不懂，却莫名觉得新奇有趣。
打那以后，叶欢便日日蹲守医馆，看别人寻医问药，即使被父亲责骂“不务正业”，也依旧我行我素。书架上的医书添了一本又一本，可惜医馆的老医师不收外徒，他甚至想过干脆去医馆从学徒当起，却被父亲苦口婆心的劝住：
“并非为父故意为难你，而是行医之道，本就是读书人考不上举饶无奈之选，你看那些医师，除去那些医学传家的，哪个不是头发花白的老者？你不该本末倒置，应趁着年岁未大，先刻苦读书，若实在无望功名，再学医也不迟。”
叶欢知道父亲得在理，他也曾去城里打探过，确实都是些年岁五十往上的老医师，即使一些医馆里有稍稍年轻的医者，也难获病患信任，只能站在旁侍立，观摩老师把脉积累资历。
可他对诗书实在提不起兴趣，往往读上一日也记不下几句，若不心拿起医书，却能瞬时看得入神，浑然忘我，父亲也拿他无可奈何。
后来家中遭逢灾变，他从火海里逃生，皮肤严重灼伤，高烧濒死，又无银钱求医，幸好从前看过不少医书，他便试着给自己把脉开药，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那位沈公子，是他见过最年轻的医师，尚未束发的年纪，看着比弟弟志没大上多少，却精通银针之术——连城里的老医师都不曾会使银针刺穴，他也只从书上见过这般神技，本以为只是夸大其词，却不想竟真亲眼得见。
那针法实在精妙无比，阿秋的头颅上，竟连着扎下十二针，且每下一针，阿秋脸色便好看一分，待十二针扎完，阿秋便又生龙活虎、叽叽喳喳了。
这般神奇的医术神技，若换做往日，他就算死缠烂打，也是要求着拜师的，可如今......
拜师他自认没资格，但若是他这次能再挺过来，能再一次见到沈公子，他一定要鼓起勇气——哪怕只是留在身边做个随从仆人，能跟着学艺，他也心甘情愿。
他真的很喜欢医术、真的很希望能当一名悬壶济世的良医。
这是他的一生之愿。
......
“......应是曾受重伤，尚未痊愈，又不断积累新伤，身子骨本就脆弱，此番经历情绪大起大落，便引发了淤积在肾脏之内的毒素，能将淤血吐出，也算是好事，只需将堵塞的穴脉疏通，再配以药浴调理，身子便能慢慢养回来。”沈念皱着眉，松开了把脉的左手。药浴用的药材繁多，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且他听闻这人是个乞丐，怕是连汤药都难以负担，如何能用上药浴？罢了，先以银针疏通穴脉，后续再做打算。
沈念从袖里掏出软布卷，却忽地手一软，布卷径直落在床被上。
“......”
沈念看着自己的右手，疑惑不已。今日晨起时，他不仅头痛欲裂，右手还莫名酸软，连手腕都直不起来，甚至手指都无力合紧。林凌他是昨夜睡觉不老实，手腕撞到床柱所致，可他手腕上分明没有半点瘀痕，那酸软感，倒像是忙碌了一整晚累出来的。
他攥了攥指尖，仔细回想，仍半点记不起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股酸痛却莫名让他想起从前做糯米糕时，握着石棍一下下往石臼里捣熟糯米，足足捣了近一个时辰才成米团，那时的手，也是这般酸软无力。
难不成昨夜我梦游去做糯米糕了？可这也太过离谱了。沈念实在想不通，最后只能作罢，勉强用左手完成洗漱，便被柳姐请去观雨楼为人看诊。
右手无力，自然用不了银针。沈念试着比划了一下左手，可银针刺穴要求精准至极，稍有差池便可能危及性命。他无奈叹气，只能口述药方让林凌抄录，先给病患开一副方子应急。
林凌毛笔一搁，便把药方交给沈念核对，却发现沈神医看一眼药方，便瞟一眼他，那眼神晶晶亮的，模样格外可爱。他忍不住笑了，打趣道：“阿呆怎这般盯着我，莫不是我今日脸上长花儿了？”
“你写字真好看。”沈念没理会他的调侃，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捧着药方看了许久，竟舍不得放下。
林凌从他手里抽走药方，随手递给身旁厮，嘴上着：“阿呆过誉了，也就比你好上一二三四分罢了。”
沈念惊讶：“你竟也有谦虚时候？”
林凌坏笑：“一二三四，加起来正好十分。”
沈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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