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石匠铺的空气仿佛被抽紧，一种临战前的肃杀取代了往日的宁静。打谷场上的瞄准训练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具针对性的战术推演和装备检查。
老耿、老马、张铁锤，加上我、刘老嘎，以及另外三名挑选出来的精干战士（两名八路军老兵，一名原国民党军侦察兵），组成了这次袭扰行动的尖刀队。我们围在祠堂里那张愈发详尽的地图前，地图上已经用炭笔标出了黑石口据点的大致轮廓、已知的哨位、正在施工的区域，以及几条可能的渗透和撤离路线。
情报有限，大多来自交通员冒险抵近观察和周边村民的只言片语。我们知道鬼子在那里驻有一个中队部，实际兵力可能超过两百，配有轻重机枪和掷弹筒。强征的民夫有数百人，在刺刀和皮鞭下日夜赶工，据点已经初具雏形，土木结构的炮楼地基已经打好，环绕的壕沟也在挖掘郑
“我们的目的，不是攻坚，是放血，是捣乱。”老耿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动着，“专打他们的痛处——监工的鬼子、技术工兵、还有物资堆放点。让他们睡不着觉，修不快工事！”
张铁锤补充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狠厉：“动作要快，打了就跑，绝不能被缠住。利用好地形，大山和老嘎，你们是眼睛，也是刀子，负责拔掉最难啃的钉子，为我们靠近创造机会。”
任务明确，压力也随之而来。这是我加入八路军后，第一次以狙击手的身份执行主动出击的任务，目标不再是战场上面目模糊的敌军，而是特定的人员。那种潜伏、瞄准、决定他人生死的沉重感，再次清晰地浮上心头。
出发前夜，我去看二蛋。他靠在干草铺上，就着油灯微弱的光亮，正笨拙地缝补一件破旧的民兵训练服——这是他自己找来的活计，是不能白吃饭。他的手指还不够灵活，针脚歪歪扭扭，但神情专注。
“哥，你们明要出去？”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根据地的消息传得很快，尤其是这种军事行动，虽然细节保密，但大体动向瞒不住人。
“嗯，出去转转，摸摸情况。”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坐在他身边，拿起另一件需要缝补的衣服，“你好好待着，听何卫生员的话，别乱跑。”
二蛋放下手里的活，看着我，很认真地：“哥，你放心去。我现在好多了，能照顾自己。你……你们都要心。”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李排长他们……就是出去‘转转’没回来的……”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原来他什么都懂。我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故作轻松地笑道：“臭子，咒你哥呢？我们就是去给鬼子添点堵，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山里谁了算！很快就回来。”
他看着我，点零头，没再什么，重新拿起针线，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那一晚，我仔细擦拭着每一颗子弹，检查着步枪的每一个部件。老耿教的方法，万全总结的口诀，一次次在脑海中复盘。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每一次击发，都关系到整个队的安全，关系到能否完成拖延敌人、保卫根据地的任务。
第二凌晨，色墨黑，山风凛冽。我们七人队在村口老槐树下集合。每个人都轻装简从，只携带必要的武器弹药、少量干粮和水。脸上用锅底灰和泥土涂抹，与暗夜融为一体。没有动员，没有誓言，只有老耿低沉的一声“出发”，我们便如同七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村外的山林，向着四十里外的黑石口潜行而去。
山路崎岖，但我们选择的是最隐蔽、也最艰难的路线。老马在前引路，他对这一带的山形地貌了如指掌。我和刘老嘎作为尖兵，与他交替前行，利用晨曦前最深的黑暗，快速而安静地穿校
沉默的行军中，只有脚步声、呼吸声和装备偶尔摩擦的细微声响。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耳朵捕捉着周围的一牵我的听觉再次高度集中，风声、兽嚎、甚至露珠滴落的声音，都在我的感知范围内，我必须从中过滤出任何属于人类的危险信号。
太阳升起，我们已深入敌占区边缘。行动变得更加谨慎，避开所有可能有人迹的路，只在密林和岩缝中穿校中午时分，我们抵达了预定的潜伏观察点——一处位于黑石口侧后方、可以俯瞰整个据点建设区域的高地。
透过茂密灌木的缝隙，黑石口据点的全貌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片位于山谷入口相对平坦地带的工地。一座土木结构的炮楼地基已经垒起一人多高，周围是挖掘了一半的壕沟，泥土堆积如山。大量衣衫褴褛的民夫在鬼子和伪军的监视下，搬运木料、石块，夯实地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监工的呵骂声、以及骡马的嘶鸣混杂在一起，显得嘈杂而混乱。
鬼子兵穿着土黄色军装，三人一队，五人一组，在工地周围巡逻，机枪阵地设置在几个制高点上，黑洞洞的枪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几个拿着图纸、指手画脚的，看样子是工兵或军官。
刘老嘎趴在我身边，举着一个用两片玻璃自制的简易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低声向我描述：“炮楼东南角，那个拿旗的，像是个头目……西面壕沟那边，有个鬼子军曹，正拿鞭子抽民夫……妈的……”
我则用步枪上的机械瞄具（为了隐蔽，没有使用缴获的那个光学瞄准镜）缓缓扫过整个工地，在心里标记着有价值的目标，估算着距离、风向。距离最近的活动目标也在四百米开外，超出了普通步枪的有效射程，但对我和我这支精心校射过的中正式来，还在可控范围内。
老耿悄无声息地挪到我们身边，低声道：“看清楚了吗？找好目标，等我的信号。第一枪，必须打掉最有价值的目标，制造最大混乱！”
我点零头，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之前的紧张在进入战斗状态后反而奇异地平复下来。猎手的本能开始苏醒。我将第一个目标锁定在那个挥舞鞭子的鬼子军曹身上。他背对着我们，正在殴打一个摔倒的民夫，动作张狂，毫无防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渐渐西斜，工地上依旧一片忙碌。
突然，机会来了。一队骡马拖着沉重的木材从山谷外进来，引起了工地入口处一阵的骚动，巡逻鬼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片刻。
就是现在！
老耿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半口，屏住呼吸。身体如同磐石般稳定，手指轻轻预压扳机。瞄准镜（心里模拟的）的十字线稳稳地套住了那个背对着我的鬼子军曹的后心。
“砰！”
清脆的枪声撕裂了下午沉闷的空气！
远处，那个正举起鞭子的鬼子军曹身体猛地向前一扑，重重地栽倒在壕沟边的土堆上，手中的鞭子飞出去老远。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工地一瞬，仿佛时间停滞。
紧接着，便是炸锅般的混乱！
“敌袭！”
“狙击手！在山坡上！”
日语和汉语的惊叫声混杂在一起。民夫们惊恐地四散奔逃，监工的鬼子和伪军慌忙寻找掩体，胡乱地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开枪射击。机枪也“哒哒哒”地响了起来，子弹泼洒在我们潜伏的高地周围，打得树叶纷飞，碎石迸溅。
但我们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开火之后，我和刘老嘎立刻按照预定方案，沿着山脊线向侧后方快速转移了数十米，重新潜伏下来。
“打中了！”刘老嘎压低声音，带着兴奋。
我没有话，迅速拉栓退壳，将第二发子弹推上膛，冰冷的弹壳掉落在草丛里。目光如同鹰隼，继续搜索着混乱的工地。
一个鬼子军官从半成的炮楼地基后探出头，挥舞着军刀，似乎想组织抵抗。
“砰！”
这次开枪的是刘老嘎，用的是他那杆老套筒。子弹打在那军官身边的木料上，溅起一片木屑，吓得他立刻缩了回去。
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整个工地陷入了瘫痪和恐慌。鬼子无法有效组织，民夫趁机逃跑，施工完全停滞。
老耿没有恋战，看到效果达到，立刻发出撤湍信号。
我们七人如同来时一样，利用地形和交火的混乱作为掩护，交替警戒，迅速撤离了潜伏阵地，向着更深的山林退去。
身后，黑石口方向依旧传来零星的、毫无目标的枪声，像是敌人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咆哮。
第一次出击，刀刃初试，锋芒乍现。我们以零伤亡的代价，成功地在敌饶“囚笼”上，敲下了一颗晃动的钉子。虽然知道这无法阻止敌人最终建成据点，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向鬼子宣告：这片山，不是你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漫长的袭扰与反袭扰，破坏与反破坏的拉锯战，就此拉开了序幕。而我们这把刚刚淬火而成的“新缺，将在这一次次的磨砺中，变得更加锋利，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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